萧存敛正神色,盯住萧逸的眼睛,目光咄咄紧逼,颇具威慑之意。再度开口时,声色里透出几分狠戾来:“萧逸,我正式警告你。不要对我的女儿,藏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萧逸却突然发问:“你如此盛怒,只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吗?”
二人之间距离很近,对话全程只有彼此能够听见,萧逸说这句话时声音故意压得更低,只有萧存才听清了。
听清的一瞬间,萧存松手,指间极为昂贵的雪茄掉到地上,与此同时他扬起巴掌,狠狠掴向萧逸。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以萧逸目前的疲惫状态根本来不及躲闪,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能够躲闪。
不愧是萧存,掌心带风,力道劲猛,一巴掌扇到萧逸脸上,直接将萧逸整个人掀翻了!他踉跄一步摔倒在地,嘴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滴滴答答地淋了一水泥地的血点子。
还没等萧逸挣扎着爬起身,萧存单手拎着他的衣焱巴闲校邮趾韧肆讼胍锨鞍锩Φ谋o凇�
他周身骤然升腾起一股肃杀之气,如无形烈焰,如猛虎下山,来势汹汹,惊心动魄。
手下人瞧见此等场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萧存执掌黑道多年,早已极少亲自动手,也不知刚刚表少爷究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瞬间惹得萧董雷霆震怒!
萧逸被萧存牢牢按死在水泥地上,少年身躯被彻底压制,男人掐着后脖颈的手掌覆下来好似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萧存命令手下将之前准备好的足有半人高的水桶搬过来,里面灌满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他单手把满脸糊血的萧逸拎起来,脸色阴沉地看他。
萧逸吐了一口血沫,慢慢地朝萧存笑出来:“说中了是不是?”
哗啦一道水花溅起,足有半米高!
眨眼间萧逸整颗脑袋就被彻底按进了水里,海水冰凉,无孔不入,迅速从他的鼻子灌进气管,萧逸猝不及防地呛了水,剧烈咳嗽起来,嘴巴一开,又涌进去更多的水,全部呛到了肺里。
窒息的恐惧逼得萧逸猛烈挣扎起来,双手毫无章法地拍打着水面,掀起无数水花,空中凌乱。但是身后萧存掐着他脖子的手仿佛一座山,压得他根本无法抬头,脊椎骨几乎断送在此。
仓皇间又灌进去好几口海水,萧逸感觉自己快要断气,萧存却突然拽着他的脖子往高处拖,将他拎出了水面。
“脑子清醒了吗?”
萧存此刻的行为,完全可以说是恼羞成怒,但是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类似愤怒的情绪波动,只觉异常冷漠。
萧逸没办法回答,他剧烈咳嗽着,才喘进去一口气,呼吸还没来得及恢复,便又是头朝下,再度被按进了水里。
这一回身体里的血氧浓度疾速骤降,胸腔内的空气也消耗殆尽,萧逸濒临昏厥,快撑不住的时候,又被拎出了水面。他急急吸了一大口气,鲜血与海水在眼前糊成一片,眼睛都没办法完全睁开。朦胧之时,他瞥见萧存阴沉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萧存当真想要他死。
又被按下去,又是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意识混沌……
如此循环往复,萧存溺他像玩儿,一按一抬,堪比最残酷的水刑。
不知这样折磨了多少遍,萧逸神志都开始模糊,萧存才停手,把上半身湿透的少年随意扔到地上,像扔一个垃圾。他脱下西装,卷起湿掉的衬衫衣袖,露出肌肉线条饱满的小臂,接过手下递来的毛巾,细细擦拭干净水渍。
萧逸的随身物品,逮捕进警局的时候全部上交了,出来时装在信封袋里,原封不动还给了他。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萧存已经从手下那里接过信封袋,从里面倒出萧逸的手机,直接砸到了地上。
一脚踩上去,踩得稀巴烂。
萧逸倒在地上,看见男人昂贵的皮鞋在黑夜里泛着寒光,脚底是支离破碎的手机尸体。
“矜矜,你想都不要想。”
这时萧存离开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萧逸爬起来,浑身湿淋淋脏兮兮的,独自在码头坐了很久。
手机被砸坏了,他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通话记录,不知道这两天里大小姐有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算算日子,此刻大小姐应该正和连霁在顶楼旋转餐厅里共进烛光晚餐,她之前说过,要萧逸帮她挑赴宴的裙子来着,她拿不定主意。
他答应了,她却找不到他,一定生气了吧。
也不知她最终挑了哪一条。
深夜码头的风很凉,吹得萧逸咳嗽不断,他感觉到了冷,从未有过的寒冷。
萧逸抬头,努力地循着港岛中心方向望去,他在脑海里想象着大小姐此时言笑晏晏的模样,烛火点燃她眼底的星辰宇宙,绚烂灼烧,他妄图借此取暖。
一下子,他便从刻舟求剑的傻子,跑去了丹麦卖火柴。
可是大小姐远在天边。她的笑容,她的烛光,怎么也暖不到这块偏僻的角落。更别提萧逸的心,始终暗暗藏着,简直偏僻到三千里地无人烟。
萧存早就带着保镖司机走了,只剩下萧逸一人,还得自己想办法回萧家。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萧存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想都不要想。
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他连想都不可以想呢?
失魂落魄地回到萧家,进了自己卧室,才发现更令人绝望的打击还在后头。萧逸偷偷珍藏了好几年的大小姐照片,原本被他小心翼翼藏在床头柜夹层里,如今一摸,空空如也。
萧存砸他手机,是知晓他手机里必然存有萧矜照片,如今搜他房间,是彻底断他最后一丝念想。
他几乎崩溃。
最后的唯一的寄托,也没了。
萧存彻底地把萧矜从他身边夺走,夺得一干二净,仿佛他的世界里从来不曾有过萧矜的存在。
萧逸坐在床边,摸出皱巴巴的烟盒,随意掏出两支,一齐点了,叼在唇间狠狠吸了一口。烟气入肺,悠远绵长,尼古丁逐渐稳定他崩溃错乱的情绪。
抽烟是偶然学会的,没什么瘾,偶尔来几根,换种心情,换种身份。
一开始萧逸只在替萧存做事的时候抽烟,那年他还是学生,被派出去做的事大都上不得台面,沾人血的脏活儿,抽烟有助于稳定情绪。
烟雾升腾起的瞬间,萧逸就完成了从学生到萧存手下的身份转变。
如今烟雾在眼前缭绕,萧逸觉得自己完成了另一重转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萧家的表少爷,只是萧逸。
为什么?他不能得到她。
他又开始纠结这个问题。
其实萧逸从来没敢肖想得到萧矜,她一直都是高不可攀的大小姐。
他就是喜欢她,心里偷着喜欢,脑子里偷着想她。为什么连想都不要想呢?为什么一定要把她从他身边夺走,什么痕迹都不留呢?
明明他已经退步了。明明他已经主动疏远了。
可是为什么,依旧不允许他留有一点仅他自己才知道的寄托呢?
太不公平了。
明明这世上最该疏远萧矜的,是他萧存。
指间烟头慢慢熄灭,萧逸在黑暗里,摸到了那个叫廖明宪的男人给他留下的名片。白色的刚古纸,只留了一串号码,连名字都不曾有。
那是萧矜十八岁生日宴,廖明宪受邀前来祝贺,中途却避开了其他宾客来找萧逸。
他告诉萧逸,手上有关于他父母车祸的真相。
那时萧逸声色冷淡地回绝了他。
他年幼失怙,脑海里对亲生父母的印象并不深刻,甚至可以说是浅薄。午夜梦回,萧逸不梦萧矜的时候,偶尔会梦到那段幼年时光,具体情节记不大清,唯独记得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醒来他快乐了很久,沉浸在那种平安喜乐的氛围之中,恍惚觉得,那或许便是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后来他最快乐的源头,成了萧矜。
他的父母去世好多年,所谓车祸真相如何,早就不太重要了。在萧家这些年,萧逸活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他深知保命的前提是,不要探听过多的秘密。
所以一开始,他拒绝了廖明宪。
廖明宪说,你会想要听到的。
或许如今,恰好来到了萧逸想听到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