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马步,她是扎得最稳最久的那个;舞刀弄枪,她也是练得最有模有样的那个。
连对子孙最为严厉的老祖宗都会笑着夸她,她长大后若上战场,必然是个名垂青史的巾帼英雄。
有句老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小小年纪风头极盛,博得老祖宗的宠爱不说,更博得无数人的赞誉。她爹娘都是老实人,没觉出不妙,尚为她感到自豪时,二房就先眼红了。
据闻起因是二房的幺儿在一次比武中,才用三招就输给大房的她,被她揍得鼻青脸肿。幺儿自觉没脸,哭着回去找他娘告状,说她欺负他。
他娘听后心里十分愤恨,又听闻老祖宗今日再次夸了她,说等她嫁人时,要给她添妆。思及老祖宗偏心大房,日后二房能分到的家产恐怕会少得可怜,他娘心中更加嫉恨,便使人去找人牙子拐走大房长女,以区区半两银子便成交了桩买卖。
她就这么被人牙子拐走。
由于被拐时,她的贴身侍女正在她身边,那人牙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侍女也给一并拐走。
人牙子把她们两个带出城,途经一座小桥,人牙子停下方便,也叫她俩方便。她想趁机和侍女逃走,却撞上前来接应人牙子的同伙。
前有狼后有虎,侍女一咬牙,当先把她推下桥,喊姑娘快逃。
她是嫡女,打小就被爹娘教过倘若遇险,该如何自救。因而她掉进水中后,没有犹豫,飞快潜到水底,屏息等待。
及至上头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察觉那人牙子和同伙并没有下水找她,她这才悄悄从水中冒出头,见桥上果真没人了,她爬上岸,往回跑。
后面的事很简单,路上遇到认出她的好心人,对方搭载了她一程,她不久便回到城里,正碰上到处找她的爹娘。她把被人牙子拐走的事一说,她娘即刻派人去衙门报官,她爹则把她捞上马背,趁热打铁去追人牙子。
她爹是宋国公麾下猛将,深得宋国公器重,过年时宋国公送了匹名驹,她爹甚是喜爱。名驹可日行千里,因而很快便追到她被推下的那座桥,循着痕迹往前又追了段,追到一座破庙,没路了。
她爹勒马,问随从该往哪儿追。
随从却说不用追了。
她爹问为何。
随从指了指前方那座破庙。
那时她还不懂怎么随从只是指了破庙而已,她爹就脸色一沉。她只以为侍女是在那座破庙里,就催着她爹过去,她要救侍女。
她爹说:“待会儿不要怕。”
她心说有爹在,人牙子再多也不是她爹的对手。便说:“女儿不怕。”
然而进入破庙后,见到早被掐死的侍女,她还是怕了。
她不敢上前,不敢靠近,只能缩在她爹怀里,瞪大了眼看那具尸体。
明明当时可以一起跳下桥逃走的。
明明可以请求那位好心人回城告知她爹娘,她自己悄悄跟在人牙子后头,见机行事。
明明可以不用死——
她爹不忍,抬手要捂她眼睛,她才终于跑过去,想碰侍女却不敢,只好在那里哭,满心都是悔恨。
哭泣中,她听到随从跟她爹细谈,她才明白为什么侍女会死。
只因为她逃了。
那人牙子深知以她的身世,她逃走后一定会把事情闹大,便把侍女掐死,如此略作伪装,轻松离开,不会被别人发觉行踪。
再后面的事,就是她爹和衙门通了气,双方花了几天几夜的工夫,到底还是抓住了人牙子和其同伙。
抓到后,查出在拐骗她之前,人牙子和同伙还拐骗过不少孩童,衙门定罪问斩。
问斩当日,她去看了。
她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刽子手大刀落下,于是人牙子的头颅离开躯体,只一瞬,身首分离。
那头颅滚到地上,怒目圆睁,仿佛是在看她,又仿佛是死不瞑目。滚烫的鲜血四溅,溅到她的绣花鞋上,她从此再没穿过那双鞋。
她娘要烧了那双鞋,她不肯,夺回去藏在床底下。
她躺在床上,一夜没睡。
天亮时,她想,如果以后还叫她遇到人牙子,她必然要像那刽子手一样,手起刀落,斩去所有该死之人的头颅。
“……妾斩村长首级,妾心里很畅快。”
赵婕妤说着,忽然笑起来,比正午的骄阳还要灿烂:“只可惜妾只斩了那么一个,别的都不能动手,妾看着他们,心里着实痒得慌。”
她边笑边抚摸刀刃,满身的杀气。
忽而一个不察,指腹被刀刃破开细细的红痕。殷红的血珠冒出,她望见了,遂停下抚摸,张嘴含住手指,舔去了那滴血珠。
血珠把嘴唇染红,淡淡的铁锈味道。
这味道她品了良久,终于止住笑,对姜洛道:“妾失态了。”
姜洛道:“无妨。”
姜洛转头看了看背后的李美人。
赵婕妤的过往委实教人吃惊,李美人早不知不觉间松开揪姜洛袖子的手。
此刻她正望着赵婕妤,看赵婕妤并不管指腹伤口,任由血珠一颗颗地冒出,她张张嘴,想让赵婕妤赶紧止血,然而字句堆在喉咙,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她说不出话。
但心里,似乎没之前那么怕了。
再歇了会儿,看月上中天,已经到了半夜,盛光却仍然没有赶到,心知是等不到盛光了,姜洛做了新的火把,和赵婕妤一人手持一个,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