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紧绷,僵立一瞬,随即面无表情前行,欲直接经过凉亭。
她无品级,以他的身份,本也不需驻足行礼,如此擦身而过,也没什么失礼的。
可那女子却像是有备而来般,径直自凉亭中出来,就立在道边笑盈盈望着他,令他避无可避。
“裴将军。”她声音仍是那般柔柔弱弱的,连侧身盈盈屈膝的模样,也娇弱得令人恨不能上去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怀里,“可算让妾等到了。”
裴济心中一突,面无表情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后退半步,像是没听懂她话中意思一般,蹙眉道:“已经入夜,娘子快些回去吧,莫在外逗留。”
他声音极其冷淡,说得一板一眼,像个无情无欲的僧人。
丽质的视线自他垂在身侧,紧紧攥拳的双手上划过,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反而上前一步,抬起水汪汪的杏眼,无辜地望着他:“可妾是专程为裴将军而来……”
裴济站在黑暗中,连嘴角也跟着沉下了,正欲开口提醒她自己的身份,却忽然感到左手上传来一阵熟悉的触感。
柔软,细腻,带着微微的热度,一下便激得他浑身过电了似的一颤。
他下意识后退一大步,语气不善:“娘子做什么?!”
丽质伸出的右手僵在半空,委委屈屈地望向他,杏眼里一下涌出些许泪意。
她瞥一眼他已飞速抽走的左手,低声道:“妾只是记得昨日见将军左手上有伤,这才想给将军送些手药,毕竟将军昨日帮了妾……”
裴济垂眸望一眼自己的左手,这才想起昨夜攀墙入望仙观时,左手外侧被粗糙墙面剐蹭了一下,其实并未见血,连伤口也算不上,若非她说起,他已不记得了。
习武之人,哪里会在乎这个?偏这妇人矫情,装得柔柔弱弱,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他正打算拂袖离开,却见她不知何时已伸出手心。
那只纤细柔荑之上放这个小小的碧色瓷盒,看来倒像是宫中常见的装手药的小盒子,他在母亲寿昌大长公主处也见过。
他蹙眉,并没去接,视线顺着她的指尖一点点移到她的腕上。
也不知她是否有意,就这般微微抬高手,令原本遮盖着手臂的衣袖顺着肌肤滑落至臂弯处,将那一截嫩藕似的手臂露在月色之下,白皙如凝脂的肌肤间,赫然在手腕处多了几道淡淡淤痕。
那是昨日睿王捏过的地方,也是他用力握过的地方。
茜纱床帐之中,二人吐息纠缠的画面再度在脑海中浮现,那纤细易折的触感也仿佛又回到了掌中。
他喉结微微滚动,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娘子留着自用吧。”
丽质却不管他的拒绝,直接拉起他的大掌,趁他缩回去之前,先将那小瓷盒塞过去,放手之前,还有意无意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她仰着脸笑望着他,分明杏眼中还有未消的泪意,颊边的笑却带着几分娇俏的得意。
瓷盒上还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裴济握在掌中,忽然觉得十分烫手。
他直觉想将东西还回去,可才要伸手,便见她那张精致又妩媚的脸上露出受伤的模样,动作便是一顿。
只这一瞬犹豫,南面清晖阁旁,便能见皇帝的步辇正渐渐行近。
皇帝显然也瞧见了二人,坐在步辇上,双眸微眯,问:“子晦,丽娘,你们在做什么?”
第7章 凉亭
裴济一顿,并未答话,将手中瓷盒握紧,先冲皇帝躬身行礼。
他自然听出皇帝平淡语调中的疑虑,正要开口解释,却见身边的女子已然先他一步,行至皇帝步辇旁,仰着脸望着还未下来的皇帝,问:“陛下怎这时来了?”
李景烨坐着没动,也没让内侍将步辇放下,只伸出手,捏住女子下颚抬得更高,借着月色和宫人手中的灯烛光辉打量她的神情。
他面色有些冷,看不出太多喜怒:“你不愿见到朕来吗?”
丽质柔顺地仰着脸,映着月光的杏眼里流淌过一阵水色,一眨不眨地望着李景烨,语调中也带了几分难掩的幽怨:“妾哪里不愿?可陛下何曾入夜后来过妾这里……”
李景烨没说话,只眯着眼仔细看她片刻,忽而轻笑一声,俯首在她唇上吻了下,令内侍们落下步辇,示意她上来。
丽质依言提着裙裾跨步而上,要跪坐到一旁,却被他伸手揽着腰直接坐在他膝上,胸前丝带也被他捻在手中把玩。
“子晦呢,你两个怎么遇上了?”他说着,又以指腹摩挲她唇瓣,“你怎不在屋中待着,跑到山下来了。”
话是对丽质说的,他的目光却看向了裴济。
裴济面对皇帝,目不斜视,余光却瞥见挨坐在皇帝身边的女子双手交叠着,若有似无地抚了抚,将腕上淤痕又露出了半寸来。
他觉得手心里的瓷盒仿佛更烫了,面上却仍没有半点表情:“臣下职前巡查各处,恰遇娘子。”
言简意赅,与他平日的冷淡如出一辙。
丽质唇角露出若有似无,意味不明的笑。
皇帝望着裴济,宫人内侍们低垂着眼,只有裴济一人看见了昏暗光线下那抹了胭脂的红唇微微弯起妩媚动人的弧度。
她仿佛在提醒他,昨夜临走前,他曾说过的话。
“下回娘子再来寻我,我会直接禀报陛下。”
他食言了。
李景烨点了点头,看样子已信了七八分,又问:“昨日你可见到六郎了?”
这一回,他的目光却是看向了丽质,仿佛要自她细微的神情变化中看出什么端倪。
丽质微微一怔,心中警铃大作,随即悄悄掐紧指尖,在眼中憋出一层更透亮的泪光,故作坚强似的别开脸,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