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已有了取代天子与睿王抗衡的实力,却仍选择站在李景烨一边。
诚然丽质不认为他这般维护所谓的正统皇权是对的,可在这个时代,忠君才是天下第一大义。
更难得的是,敌军营中,面对万人唾骂的亡国祸水,他也未曾落井下石,而是亲自将她护回扶风。
即便他也对那女子充满厌恶。
可见他是个心智坚韧,又曲直分明的人,一旦认定一件事,不论如何,都不会动摇。
这样的人,正是她需要的。
三年后的纷乱中,只要得他一点恻隐之心,她便能有机会借他的力量逃离这一切。
只是,他与其他男人不同,便是这一点恻隐之心,也需她费尽心机。
几番试探,她已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底已隐隐擦起一簇火苗。
可是还不够。
黑暗里,她悄悄掐紧指尖。
她始终相信,没有人是毫无破绽,无法突破的,从望仙观搬离之前,她还得再做些什么。
……
已是后半夜,静舍之中一片沉寂。
裴济自梦中惊醒,从床榻上猛然坐起,浑身是汗,不住地喘气。
锦被之下有一片濡湿,提醒着他方才的旖梦。
他今年已过十九,明年便能及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夜里如此不足为奇。
可从前的梦里,那些女子都只是个模糊的意象,无名无姓,连面容也看不真切,今日,却变成了望仙观里那个祸水!
他记得清楚,梦里的她站在太液池边纱帘翻飞的凉亭中,衣衫轻薄,红唇炽烈,一只宛若碧玉的纤手懒懒伸出,将斜插在鬓角的一枝带露海棠取下,一片一片将花瓣扯下。
她将散落的花瓣捧在手心里,红唇中轻轻吐气。
花瓣霎时翻飞着扬起,冲他扑面而来,带来一阵幽幽香气……
炎热的夏夜,裴济心头一片凛冽。
他微微闭目,盘腿而坐,欲默诵几句道经以平复心绪。
可尚未静心,脑中便闪过“莲真”二字,是那女子的道号。
冰清玉洁的两个字,忽然烧起他一片心火。
第9章 花酒
丽质饮了近半月的药。
直到月末,她因为月事而疼得浑身发颤,冷汗涔涔,由司药司的女官来诊脉后,方道不必再饮。
李景烨像是心中有愧,一连多日,未曾踏足后宫,每日傍晚理完一日政事,便往望仙观中来。
他似乎已不再忌讳人言,十多日里,留宿观中的日子已过半数。
因有他在,丽质已许久未能靠近裴济。心中正有些不耐时,终于等来了七夕。
大魏风气开放,对女人的束缚也少些,七夕这样属于女子的节日,自然官民同庆。
照惯例,麟德殿中会设宴,宫中妃嫔邀皇帝同往,宴乐达旦。
而宫人们,若留在各宫和麟德殿中服侍,能得额外赏钱,若不必当值,则掖庭宫中也另设欢宴,可结伴一同赴宴。
早几日,丽质便常听到教坊排演的乐舞声,想来嫔妃们多日未能见到皇帝,已有些心急了。
这样的日子,李景烨实在不能再留宿望仙观。
他特意午后便过来,与丽质一同用了些点心,到傍晚时才往麟德殿去。
离去前,丽质如往常一样送他至道观门外。
他站在步辇旁,捧着她的手,眼中有几分怜惜:“丽娘,再等两日,朕便能让你离开这里,明年的七夕,你定能坐在朕的身边。”
暮色之下,丽质妩媚的面容有几分模糊。
她握了握他的手,退到道边,柔声笑道:“妾等着那一日。”
步辇被内侍们抬起,沿着半山坡道往西面渐渐远去。大明宫的另一侧,千百盏灯已经点燃,各宫嫔妃与教坊伶人都等着皇帝的到来。
丽质立在坡上看了一会儿,直到皇帝的步辇从视线中消失,方转身回屋。
院中静悄悄的,新送来服侍的宫人已被她放去参加掖庭宫的欢宴,余下的只有春月一人,和东厢中深居简出的几个女冠。
屋中已被重新收拾过,丝毫未留下李景烨的半点痕迹,春月见她回来,便将已熏好的衣衫和挑好的钗环取出。
丽质坐在将衣衫换上,坐在铜镜前一面梳妆,一面听春月说话。
“小娘子,奴婢这两天已去看过了,凉亭附近的侍卫们,约每两至三刻经过一次,内侍们少些,往来不定,不过今日七夕,各宫的人不在麟德殿,便在掖庭宫,几乎不会经过那处。”
丽质“唔”了声,对着铜镜描完眉后,又仔细贴上花钿,问:“酒呢?可都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