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忙应声,不再多言。
那是公主与宰相的儿子,是陛下的表弟,天潢贵胄的人物,不是下人们该议论的。
话虽如此,何元士自己心中却也觉有几分异样。
若他没看错,方才小裴将军的上衣交领处,似乎有不少褶皱,像是被用力拉扯过一般。
……
月色下,丽质一人倚在亭中栏杆边,举着酒杯一口一口啜饮。
她唇边的胭脂已所剩无几,眼眶还红肿着,长发披散,衣衫也有些凌乱,伸手随意拢了拢,想起方才的情形,不由仰面轻笑出声。
方才她轻扯裴济的领口。
他分明已经意乱情迷,浑身燥热而紧绷,吻她吻得更是忘乎所以,却仍是忽然醒悟过来一般,猛地将她推开,踉跄着后退,又惊又惧地瞪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吸人精血的女妖。
她靠在一旁笑睨他。
他呆怔了半晌,一言不发地将慌乱理了理衣物,连褶皱都来不及抚平,便脚步仓惶地逃开了。
大约是她这胆大的作风将他吓坏了。
丽质吹着凉风,只觉笑得喘不过气来。
裴济平日看来冷静自持,沉稳镇定,竟也有这样狼狈都时候。
不过,他的确心智极其坚韧,美人在怀,仍然能把持住自己,不敢踏过红线。
若她能哪一日能得他一句承诺,只怕他豁出性命,也会信守诺言吧?
她心中正思量着,便听凉亭外传来何元士的声音:“娘子可在?陛下怜惜娘子,特意命老奴送些吃食来,眼下都还热着,可要给娘子送进去?”
丽质神情冷了冷,随即伸手抹了把脸,换上一副柔弱的模样,微扬声道:“大监请进来吧。”
何元士遂应声领着二人掀帘入内。
他一眼便瞧见倚栏而坐的女子,身形单薄,披衣散发,眼眸泛红,精巧面容掩在乌发之间,苍白而脆弱。
看来陛下担心得不错,娘子果然在此独自借酒浇愁。
他心下恻然,亲自帮着将十几样菜式摆在石桌上,又说了几句陛下的关心,这才退下,往麟德殿去复命。
丽质望着满桌精致菜式,心道李景烨今夜定不会过来,不由心情大好。
她将春月唤来,主仆两个坐在太液池边,边饮边食,颇为惬意。
她心中清楚,过不了几日,她便该搬进承欢殿,成为李景烨后宫佳丽中的一个,再难寻到这样一个空阔适意的独处之地。
身边的春月却有些急。
春月隐约知道丽质似对皇帝并无情意,反倒对那位裴将军暗怀心思。
她思来想去许久,观左右无人,忍不住要劝:“小娘子,裴将军是救过您不假,可——可到底您现在跟着陛下,与裴将军……”
她说着,脸已先红了,最后那几个字像吞进肚子里去了一般。
“傻孩子,他的用处大着呢。”丽质伸手点点她软软的圆脸,面带笑意,“有朝一日,若我能离开这里,从此不靠男人,自由地过下去,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这世道,男人可以妻妾成群,女人却有诸多束缚。即便大魏风俗开放,皇室公主中也不乏豢养面首者,可朝臣也好,百姓也罢,提起这些事也多是鄙夷与嘲讽,再添一句“世风日下”的感叹。
她知道自己的行径称得上惊世骇俗,旁人未必能理解,可她想要挣脱的心,绝不会有半分动摇。
春月似乎有些不懂她为何想离开这里,可她近来觉得丽质好似一下长大了许多,比从前成熟冷静,让她不由自主地信服。
她迟疑片刻,终是咬牙点头:“奴婢跟着小娘子。”
第12章 迁居
七夕当夜,李景烨终于未再宿望仙观,而是去了萧淑妃的拾翠殿。
后宫众人纷纷松了口气,以为皇帝的新鲜劲已过了,却不料第二日午后,皇帝便命将丽质从望仙观中接出来,迁居至承欢殿。
其时萧淑妃正邀了王昭仪、韦婕妤等人到拾翠殿中一同品茶。
消息传来,韦婕妤不由叹道:“原以为这么久过去,陛下该腻了,哪知今日又将人接进来了,也不知到时要封个什么位份。”
王昭仪冷笑一声,道:“怕什么?她本就出身小门户,叔父不过一个七品小官,再加上睿王的事,陛下再喜爱,又能如何?”
韦婕妤听罢,亦觉不错,点头道:“听闻陛下早已下令将承欢殿收拾出来,因太后不允,才一直悬着,陛下重孝道,即便将人弄进来了,当也不会太过忤逆太后的意思。”
说罢,她转向一旁饮茶不语的萧淑妃:“陛下素来看重淑妃姊姊,可曾对姊姊说过什么?”
因前朝有不少皇后乱政之事,本朝皇帝大多不立后。
其余嫔妃品级也多是照家世门第高低而排,身居妃位者,除了萧淑妃,便只有徐贤妃。
淑妃在前,贤妃居后,贤妃清冷孤傲,鲜少理事,是以除了太后,宫中女子以淑妃最贵,后宫掌事之权也尽归其所有。
众人俨然已将她当作皇后来侍奉,就连萧淑妃自己也时时以皇后的行事准则来要求自己。
她将茶盅放下,拾起镊子往杵臼中捻了些才烘干变脆的茶叶,微笑道:“此事由陛下做主,陛下若是喜欢,便是封个美人、婕妤,又有何不可?”
依钟三娘的叔父七品小官的出身,封个正六品的宝林已是十分抬举了。当日她之所以能被破格指为睿王妃,凭的不过是太后对幼子的宠爱,不涉朝政大事。
可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哪里还能再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