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要送给丽质的镯子。
妙云立刻从榻上下来,冲他盈盈下拜行礼。
李景烨径直越过她,走到榻边,将木匣收起,冲何元士冷声道:“她怎么还在?”
何元士愣在远处,陛下先前不曾说要如何安置钟四娘,到底是临幸过的人,他不敢擅自作主,便让众人都不用管。现在陛下这样问起,显然并不打算将她留在宫中。
他躬着身同情地睨一眼妙云,忙招手喊来两个内侍:“快送钟娘子回府去。”
妙云惊愕地呆在原地,讷讷唤:“陛下……”
“娘子昨夜为了揭发那僧人的行径,一直留在宫中直到查实,着实辛苦了,如今事已了,快快回去吧。”何元士出言提醒,将她昨夜与陛下同宿一下说成是为了查实宣光之事,才不得已留在宫中。
“不不,我不是——”妙云连连后退,几乎不敢相信会如此。
陛下分明是十分在乎女子清白的,公主与她兄长苟且后,他便直接将公主嫁给了兄长,如今她夜里宿在紫宸殿,为何却不将她留在宫中?
分明先前见陛下在三娘面前时,是那么温润斯文,对她这个妹妹也堪称和蔼……
何元士见她不愿走,正要示意两个内侍动手,殿外却忽然有人高呼:“陛下,舞阳公主来了!”
李景烨丢下手中册子:“让她进来。”
话音落下,李令月已红着眼大步进来,礼也未行,便直接质问:“陛下为何要如此待他!”
“他”自然是指宣光。
“你该问问你与他做了什么不知廉耻的事。”不知是否是因昨夜服下的丹药还有余效在,他此刻虽气愤不已,心底却莫名地平静,再没有原本怒不可遏,气闷痛苦的感觉,“堂堂公主的衣物,竟出现在一个僧人的禅房中,皇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李令月眼眶通红,闻言直摇头,嗓音嘶哑道:“他与我,从未做过什么不知羞耻的事!他从扶桑远渡重洋来到大魏,一心求佛法真谛,好容易拜入慧显大师座下,多年来始终严守戒律,哪里会因为我便心智不坚……”
她眼里怔怔留下愧疚的泪:“那件披帛,不过是个念想罢了,陛下却连问也不问我,便将他杀了!”
她才流产时,心中痛苦不安,每夜都难以安睡,直到入宫替母亲侍疾,母亲劝她到佛前忏悔祷告,她才去了护国寺中。
那日,她一人长跪佛前,是宣光替她点一盏明灯,供于佛前,闭目诵经,令她得到了数月来第一次宁静与平和。
他入了佛门,与她无缘,是她执念不消罢了。
寝殿中,李令月慢慢矮下身,双手环膝,克制不住地痛哭出声:“陛下让我放弃表哥,我放弃了,让我嫁给钟灏,我也认命,嫁了……如今,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得片刻平和,可陛下却这样对他!我是公主,怎么连这点权力也没有了?”
李景烨坐在榻上,俯视着蜷缩在地的亲妹妹,淡淡开口:“此事,该怪你自己。”
他慢慢移开眼:“你出嫁时,朕同你说过,若受了委屈,记得告诉朕,朕自会替你做主。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但凡与你苟且的是个普通的郎君,朕也不会如此处置,偏偏却是个佛门之人,是许多百姓青睐、信任的高僧弟子。”
李令月怔了怔,眼中闪过愧疚与自责,愤怒的气焰有一瞬消退。
可随即,她却忽然站起来,冷笑一声,满是嘲讽道:“陛下糊涂了,怎会怪我?陛下先前夺弟媳的时候,还不是将钟三娘送入了道门?怎我与僧人就犯了忌讳?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得胡言!”
已许久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过那时的荒唐事,他几乎要自欺欺人地以为旁人都已忘得差不多了,此刻忽然被亲妹妹再度提起,仿佛一下刺中他的要害,令他原本平静的心一下掀起巨浪。
李令月却不理他的呵斥,目光在殿中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角落中的妙云身上。
“果然是你,你倒比你那刻薄又窝囊的母亲大胆多了。”她走近两步,红着眼上下打量妙云,目中露出深深的憎恶与愤恨,“怎么?你兄长可以日日流连平康坊的酒肆妓馆,我却连寺庙也不能出入?这是哪来的道理?”
妙云被她的目光吓到,下意识后退一步,掐着指尖道:“公主误会了,妾只是想替母亲解忧,让兄长早日有后。”
“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李令月步步逼近,整个人带着张扬的怒意,一点也不想克制,“你既然这样孝顺,眼下不妨也先替你母亲受一受我的怒火。”
说着,不待妙云反应,她已抬起手,大力扇去。
“啪”的一声,妙云猝不及防被打了左脸,整个人往旁边跌去,肩膀撞向坐榻的一角,疼得她泪流满面。
眼看李令月仍旧紧逼不退,她忙伸手扶着榻沿要起来。
挣扎间,右腕与左肩的衣衫微微滑落,露出肌肤间的几处淤痕。
李令月眼神一闪,随即望着眼前二人,仰天笑了声:“陛下对我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怎自己也与还未出嫁的娘子厮混起来了?钟妙云,你这样不知廉耻地要爬上陛下的床,却还有脸来指摘我的事?真是荒唐!”
妙云瑟瑟发抖,本能地往李景烨身边挪动:“陛下——”
李景烨却没心思再看她,一双眼直直望着敞开的殿门处。
清晨明媚的日光下,丽质正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望着殿中的狼狈景象。
第76章 如愿
“丽娘!”
他站起身, 大步走到殿门处,伸手就想拉她:“你回来了!”
丽质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 躬身冲他行礼。
“原来妙云在陛下身边。”她短促地笑了笑,瞥一眼殿中软倒在地的妙云, 语气平淡, 听在众人耳中, 却莫名有几分难堪,“妾回来时,叔母正派人到处找呢, 看来是虚惊一场。”
李景烨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一时面色有些不自在。
李令月左右观望,慢慢笑了起来。
她笑得憋不住泪,一手掩口, 好半晌才匀出气来,看看殿里殿外这对堂姊妹, 满是嘲讽与畅快:“原来贵妃还不知道呀, 你这个妹妹,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 贯会踩着别人的骨往上爬!”
说罢,她又走近两步, 在殿外的阳光下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原来大哥待贵妃,也不过如此, 当初不择手段将她从六哥身边抢来, 才不过一年多,便与她妹妹苟且。贵妃,真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