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济闷声应了,在床边坐下,“明日你仍是随队伍一起离开,陛下会往南去,出京畿道,入山南东道。叛军如今在蒲州,近都畿道,与去扬州的路极近。为防生变,到时,我会先分出几人南下为你探路。”
他顿了顿,继续道:“近来城里城外都查得极严,不许任何人长时间逗留,你长姊派来接你的人已被我安置在扶风,陛下出城后会在那儿驻跸一两日,不出意外,你离开的地方,就是那儿了。”
丽质仔细听着,将他的话一一记在心里,道:“我明白了。”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握住他的手,轻声道:“现在,能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吗?”
裴济仍旧没说话,只是低垂的眼眸却渐渐黯淡,被她握着的手也不由捏紧了。
丽质并不催促,只静静等着。
“是父亲。”他短促地开口,一贯挺直的脊背也晃了晃。
“他调了六万河东军回援。”
第106章 出逃
想到近来春月从宫人口中听说的只言片语, 丽质慢慢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调六万人回援对裴琰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忽然明白在梦境里见到的裴济为何能那样毫不动摇——有其父,必有其子。
只是, 这样的消息,在这样的时候, 对身为独子的裴济来说, 该是多大的打击?
她心中动容, 忍不住侧过身去抱住他,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
裴济静静任她抱着,忽而在她耳边轻笑一声。
“白日我还收到了他的信。”
后面的话堵在胸口, 再没说得出来。
他拥紧丽质, 将脑袋埋在她的发间,闭着眼深深呼吸。淡淡的馨香萦绕鼻间,好半晌, 终于让他翻涌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他身上还担负着重任。
要替父亲将母亲,将祖母, 将裴家族人护好, 还要替自己保护丽质。
再睁开眼,乌黑的眸中已恢复大半光彩。
他松开双臂, 退后些抚摸丽质的长发与脸颊:“今夜我须得回营中去,你好好睡, 早上定要早些起来。”
丽质也惦记着明日,方才本已打算睡了, 闻言并不挽留, 只去倒了杯热茶让他喝下。
裴济看着她到床上仰卧下,又给她掖好被角,才熄灯从窗边悄悄离去。
回到九仙门, 石泉便快步迎上来:“将军,各宫的车马都已安排妥了,只是,长安殿里的——内侍省来人说不必准备了……”
长安殿是太后的居所,他知道裴济对太后一向关心,遂特意等在此将事情告诉他。
果然,裴济一听,脚步便停下了,蹙眉道:“他们如何说的?”
“说是陛下吩咐的,太后年迈,病得严重,又执意不肯离开,不能强求……”
裴济面色有一瞬的愤怒。
陛下这样说,分明就是不愿与太后一同离开。
他能明白陛下对太后一直以来的偏心有不满和怨怼,可到底是亲生母子,大难当头,怎能就此撒手不管?
便是对一个普通的病入膏肓的老者,身为君主,也不该冷漠对待。
到时宫中人去楼空,太后孤零零留下,有几人还会悉心照料呢?
他在夜色里站了片刻,吩咐道:“你去告诉留守在大明宫的人,到时若有危险,便将太后护送出宫,在城郊的乡间寻个隐蔽安稳些的民居令其暂住。”
离宫后,他会留下一百人守在大明宫。太后眼下身子不好,经不起太多折腾,更经不起刺激,他若强行将其带上,反而不好,只能出此下策,盼能令她过得舒坦些。
……
第二日,天还是漆黑一片,空气中蒙着一层寒冷的水雾,将往日宫阙鳞鳞,气势磅礴的大明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丽质夜里睡得极浅,一听屋外有动静,便自己起身穿戴,到春月推门进来时,已只剩头发未梳理了。
盥洗后,两人匆匆用完早膳,便吩咐几个宫人将箱笼搬上早已停在殿外的马车上。
马车依旧是丽质从前出宫时所乘的那一辆,宽敞舒适,装饰华丽,若不是人人面上都有种萧瑟难掩的惶恐之态,她几乎要错以为今日也不过是出宫去骊山小住罢了。
登车前,她踏在杌子上,回头又看一眼浸润在半明半暗的晨光中的承欢殿。
这个禁锢了她一年多的地方,这一次离开以后,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心中默念着,踏入车中。
后宫宫墙边,已来了不少马车,正依次通过,往光顺门方向去。一路上除了辘辘的车声,鲜少听到人声,也不知是因觉天还未亮,还是觉心中凄惶,众人说话时都刻意压低了声。
出了光顺门,再依次经过昭庆门、建福门,最后往东行,便是丹凤门。
丹凤门外,仍留在长安的部分皇室近亲、朝中重臣及其家眷已都等在此处。这一张张面孔与从前出席宫中宴会的十分相似,又不尽然相同——有的朝臣已先逃走了,有的不愿屈辱地离开,有的闲散宗室仗着姓李,又与睿王并无嫌隙,仍决议留在长安抑或搬至城郊庄园中暂避。
众人皆在丹凤门外静候。
不一会儿,到天已渐渐亮时,丹凤门终于敞开。
李景烨乘着马车,在一身铠甲,全副武装的裴济骑着马陪同下行过御桥,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