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般,与她已再无干系,他们当无话可说了吧?
到底是谁的原因,几乎一目了然。
丽质看了片刻,慢慢别开眼,轻声道:“走吧。”
这时候各宫大约都在用晚膳,白日在延英殿附近往来的朝臣们也都已离开了,路上并没什么人。
途径清晖阁时,北面教坊中的乐声与歌声断断续续传来,偶然停一停,又继续,似乎正在排演。
春月想起去岁陪着丽质在教坊练舞时的情形,不禁叹了声:“日子过得真快,眼看又要到千秋节了,宫中近来忙碌得很,只有咱们殿里最清闲。”
丽质笑睨她一眼,打趣道:“怎么,你可是怀想起过去的日子,羡慕其旁人来了?”
春月圆圆的眼登时瞪大,忙不迭摇头:“不不,怎么会羡慕旁人?上一个千秋节,奴婢跟着小娘子日日到教坊来,分明整体担惊受怕,唯恐小娘子遭人嫉恨,受了委屈呢。如今才好,什么也不必担忧,奴婢高兴还来不及。”
丽质轻笑一声,迎着晚风望向天边夕阳,轻声道:“是啊,如今清闲着呢。”
只是不知这清闲还能持续多久。若还有很久,与她而言无疑是种痛苦的消磨,若来得太快,又恐到时应对不及。
如今有许多事已与她在梦境里记下的大不相同,这样难以预料的情况让她有些不踏实。
幸好,无数个不确定中,总有裴济是可靠的。
她的心绪一点点平静下来,经过左藏库时,正要继续往西去,身边的春月却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朝南面看一眼。
南面的宫道上,几个内侍正抬着步辇匆匆过来,步辇上坐着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妙云。
她似乎瘦了些,面色不佳,表情冷淡中含着些委屈与愤怒,稍细看两眼,更可见她眼尾的湿意。
姊妹二人隔着十余丈的距离遥遥相望。
妙云几乎下意识便坐直身子,换上一副倨傲的模样,昂着头看向前方,仿佛要证明什么似的,毫不停留地令步辇从丽质眼前行过。
丽质面色平静,只站在原地等她过去后,再看一眼她来的方向,便继续往承欢殿去。
春月又悄悄拉她,耳语道:“小娘子,四娘正偷偷看你呢。”
丽质往右瞥一眼,果然对上妙云扭过头来窥视的目光,一与她对上,便像被人撞破心思一般,飞快地缩了回去。
“她呀,还是心气那么高,半点不肯输。”丽质慢慢收回视线,轻轻摇头。
春月道:“听闻陛下虽已不大到紫澜殿去了,却仍是赏赐不断,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呢?方才也不知是同什么人起争执,那脸色倒与从前在家中时一样了。”
丽质扭头看一眼南面的宫道:“还能从哪里来?南面是光顺门,自然是去见了家眷。”
光顺门外便是命妇院,本是皇后受命妇朝见时的待朝处,如今宫中无皇后,命妇院便成了低位嫔妃们见家中女眷的地方。
妙云虽是一品夫人,却因是外命妇,不好直接让家眷入紫澜殿,自然只能到命妇院去。
想来杨夫人也不会对她有好脸色。
如今有李景烨的旨意,令钟灏不得纳妾,李令月又断不会替他生子,这几乎就是绝了钟灏的路。而这一切,都是拜妙云所赐。
她为了自己的私心,不顾后果惹恼了李令月,李令月固然有错,可杨夫人不敢指责,只能将满心的怨恨都转移到女儿身上。
从小宠爱着长大的女儿,如今却连累了兄长,自然便得不到家人的谅解。
春月亦点头:“是了,夫人现下恐怕要恨死四娘了。先前她还总责怪小娘子在宫中不替娘家人多说话呢,如今可好了,只怕这辈子都赔进去了。”
“妙云嫉妒我的生活,如今也不知后悔了没有。”
如今的妙云,是一品国夫人,如愿以偿地住进了大明宫,成了皇帝的“新宠”——至少是旁人眼中的“宠儿”,自然也成了旁人议论、嘲讽、贬损的对象。
这样的处境,与先前的丽质如出一辙,恰是她羡慕的生活。可她看起来似乎并不觉满足与欣喜。
第94章 厌倦
到八月十四, 长安城里已齐聚了不少人,热闹的程度堪比年节。
各国使臣已于这两日陆续入城,只等十五当日入宫为大魏皇帝献上贺礼。百姓们也因即将到来的大日子而欢欣不已, 东西两市的商贩们更是趁着天子寿诞日,绞尽脑汁想出许多花样来, 只等着接下来三日能多些进账。
大明宫中更是比往年都热闹。
原因无他, 只因这几月里, 又添了不少新人,这些年轻稚嫩的娘子们正是最天真灿烂的时候,入宫不久, 纷纷想在中秋的宴上为陛下献上歌舞, 以求如去岁的钟贵妃一般惊艳四座。
整整大半个月,教坊的乐舞声从早至晚,不曾停歇, 清晖阁附近更随处能看见专心排演的娘子们,个个满怀期待, 投入不已。
然而李景烨却丝毫没有因自己的寿诞将近而有半点喜悦, 反而一日比一日阴沉。
杜衡的事已过去了两月有余,朝臣们见劝说无望, 已渐渐不再固执上疏进谏。李景烨见状,在数十臣子的恳请下, 重新恢复了每日清晨的朝会。
然而朝会恢复不过数日,臣子们便将提起了另一件事——储位。
他膝下只有嗣直一人, 虽也珍爱不已, 可立储是大事,萧淑妃身后又有萧龄甫一族的势力,若过早册立这个独子, 反而要成威胁。
偏偏又近半年时间过去了,后宫女人们仍没一个传出怀孕的消息,他心中焦躁不已,面对朝臣们的谏言,只能以自己正值鼎盛之年,可暂缓此事为由而一语带过。
可其中有几位言官却并未轻易放过,竟当庭拿先帝说事,直言当初先帝在位时,他这个长子甫降生,便已册立为太子,后继有人,才令江山社稷稳固二十余年,如今他这个皇帝已登基七年,东宫之位仍然空虚,实在有愧大魏先祖。
他听得怒火中烧,却碍于有先帝的名号在,不得发作,只得忍下怒意,令朝臣们共议此事。
谁知,除萧龄甫等两三人以如今天下太平,江山稳固为由,主张不必操之过急,可暂缓一年半载外,其余不少人都坚称储位该尽早定下,甚至有几人竟道皇长子年幼,尚不通世事,可先以睿王李景辉为储,立为皇太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