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名字还不叫人民医院,叫隆城区卫生所,旧院设施什么的自不必说,连个像样的消毒台都没有。
她一毕业就来做了护士,浑浑噩噩,噩噩浑浑。
每□□五晚九的,没什么鲜明深刻的记忆。
但那天不一样,那天拖着老婆过来生产的是昔日里暗恋的对象。
桑保国,大众到不行的名字。
爹妈均是农民。
他那会儿二十三四岁吧,刚刚好的年纪,老婆比他小很多,年纪轻轻的妻子刚抬进屋里遭完这辈子最大的罪,还没完,最后居然还咽气了,紧接着后面跟着抱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
“节哀。”有人对他说。
节你妈呢。
青葱年月里无比思慕的男孩子知道一切后抱着头,已然忘记了哭,呆呆的像个木头。
那时候杜心想去安慰他,却站在两米之外的走廊,怎么都迈不开腿。
——
别人一生中所经历的残酷,或许在旁人嘴巴里,不过十几个字的当口,轻飘飘地当成戏言似的就说出来了。
甚至不需要美丑化,因为没人会设身处地的懂,那种荒唐麻木的痛。
杜心说完就不吭声了。
兀自寻找她的原子笔。
恍然间,桑渴觉得,有些事能说通了。
她想上去抱一抱那个阿姨,可是当她抬起头想找她时,那个阿姨已经套好衣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桑渴追出去,站在护士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医患亲。
她觉得窒息。
——
时间倒回到多年之前。
“我不想出生的,桑渴,我不想的。”
是谁?好像有人趴在她的耳边说话,那份窒息的压抑感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可是你为什么要生出来呢?啊?你年纪还这么小就这样不听话,你顽皮胡来,你爱撒谎,你为了出生不惜一切代价,你死不死活不活关我什么事?你还要拉着我。”
“我恨你,桑渴。我就是要玩弄你,欺负你,我要让你知道这就是缠着我的后果,你不是为了活不惜一切代价吗?不是想黏着我怎么都不愿意松手吗?那我就陪你,陪你堕落。”
那时的她几岁?十几岁吧。
正睡的半梦半醒,以为是在现实里听见的这些话。
可是等到她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那个人依然直挺挺地坐在窗台下的太妃椅中,离自己很远很远,像是月亮一样高不可攀,矜贵且傲气。
那个人手里把玩着魔方块,脚边散落着书籍。
桑渴刚睡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手臂上被压出一块红印子。
她刚才在写作业,写着写着不小心睡着了,睡梦中依稀听见了他在说话。
可是,他说的那些事,莫须有的,她从来不知道,她听不懂。
还有,他为什么看起来又不开心了,谁又惹到他了。
因为我吗?我做错了什么?又来怪我什么呢?
***
那天,在医院里,杜心在走之前其实还跟她说了一番话。
坐在返程大巴车里的桑渴,死死揪住心口。
杜心她说:
“小丫头,你还想知道什么?”
“啊,对了。零三年吧,你爸过来体检,那天我就知道了。”她修理了一会儿指甲,平静地说。
知道什么?知道他生病了。
“那天是我帮他化验的血,开单子的是我们当年的同学。”
“你爸当年可是状元的水平。”
“……”
沉默了一会后,杜心放下指甲刀,开始穿衣服。
边穿边说:
“后来他要走了,不让我送,我见到一个男孩子带着奶奶过来看脊椎,你爸应该跟他认识吧,两人拿着病历单子说了好半天呢。”
说了,好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