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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陌生的记忆(1 / 2)

我拥有一些理论上应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忆。

走在路上时,会突然莫名觉得眼前景物好像似曾相似。脑海中还会浮现一些人的身影,偶尔甚至会「回想」起和他们相处在一起的自己。但是记忆中这些叫作「智纪」或是「美菜实」之类的孩子们,我应当一个都不认识才对。

我从来没印象自己有过这样的朋友们。

就算翻遍小学毕业纪念册,也找不到有这些名字的同学,而从未参加运动社团也没上过补习班的我,应该也不可能有机会认识我们学校以外的人才对。

除了像这样的既视感之外,我也经常反复作著好几个相同的梦。出现在我那些「既视记忆」里的人物,似乎也常常出现在这种不断重复的梦里,但醒来之后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梦境的细节。不过,我在这些梦里总是过得非常充实愉快,还喜欢著一位名叫「优羽子」的女孩子。每次作了这样的梦后,我都会涌起种莫名的淡淡怀念,有时从梦中醒了过来之后,甚至会感到失落。

这样的情况,大概是从我就读国中之后开始的。因为我自己也觉得这种现象非常奇妙,所以至今为止也看过了不少和「梦」有关的书。

梦会反映人的愿望和无意识压抑的情感──看过这样的论述后,我想那种梦大概是想要祢补自己似乎没什么快乐可言的孩提时光,潜意识里为了弭平这份遗憾,才会梦见充实快乐的童年。

但这些反复至今的梦境感觉完全没有停止的趋势,我在国三时曾一度进行过心理咨商,对此向医师寻求协助。

心理咨商那天,我填好问诊单后便进入一间诊疗室,并开始将自己总是反复作著同样的梦境、对没见过的事物常常抱有熟悉感等状况,向穿着白袍的医生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医生听完我的陈述,看了一阵子问诊单后,便让我进行类似智能测验和心理测验的检查。我在另一间房间做完检查,得出检测结果后再次回到诊疗室,而医生一边看着问诊单和检测结果,一边开始向我提问。

「晚上会睡不好吗?」

「不会。」

「常常会睡到半夜醒过来吗?」

「不会。」

「会不会不想去上学,或是觉得什么都不想做呢?」

「不会。」

「那会没有食欲,或者拚命吃东西吗?」

「都不会。」

一一回答完这些问题后,医生露出为难的表情沉吟著,又看向了我的问诊单。

「校园生活跟健康状态看来是没什么问题……身体有哪里会痛或是觉得有异常吗?」

「应该没有。」

医生低着头在病历表上写字,眼神瞥过来继续问道:「学校里有经常聊天的朋友吗?」

「基本上也是有……班上和社团都有几个交情比较好的同学。」

「那就是青春期的关系了吧。」医生思考了一下之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小声说道,之后向我推荐了距离这所医院不远的一家心理辅导机构。

医生那天并没有开什么药,最后也只是告诉我如果觉得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或者觉得心情非常低落难受的话就马上再来挂号。

在那之后,我也去了一趟医生介绍的那家心理辅导机构。那家辅导机构给人的感觉非常明亮整洁,里头的辅导房间内有着松软舒适的椅子,工作人员还端出了柳橙汁招待我。我在房间里等了没多久,便有一位感觉非常亲切的辅导阿姨走进来,之后我一边喝着柳橙汁,一边把在心理咨商师那边说过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阿姨温柔地微笑着聆听,不时附和我,引导话题进行。当我说完后,阿姨就开始陆续问起「在学校开心吗?」、「在家里跟妈妈处得怎么样呢?」之类的问题。

我也一一回答道:「在学校度过的时间不一定都很开心,但也有些事情满快乐的,像是午休跟班上同学一起踢球、聊天的时候就很开心。妈妈总是工作到满晚的,但如果当天回来得比较早,也会一起吃晚餐。」「嗯,这样啊。」阿姨一边附和我一边又问:「那一个人待在家的时候,会觉得很寂寞吗?」

我一听到这个问题,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于是立刻摇头:「没有,不会觉得寂寞。」

「这样啊。」面对我的回答,阿姨依然是那种亲切的笑容。

「那平常会突然想不起什么事情,或者常常觉得自己很健忘吗?」

「我觉得没有……不会特别不擅长记东西,也不会常常忘记什么事情。」

阿姨边听我说话边记着笔记,又看着写下来的东西思考了一下,之后稍微坐正了一点,对我说起关于「记忆」的事情。

根据辅导阿姨所说,人的记忆与照片、硬碟和记忆卡这些记录媒体不一样。人在回想──也就是从脑袋里提出记忆时,那份记忆不会是最初存入的样子,而是每次都由脑袋重新构成一份新的记忆。如果要比喻的话,人的记忆并非固态,而是更接近会流动与变动的液态──暧昧而浑沌,且难以避免因外界的诱导而产生扭曲。

因此,即使是从未经验过的事情,也很有可能会认为是自己切实经历过的体验,这种事情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辅导阿姨用非常亲切的语气,以及非常简单易懂的方式对我说明这一点。

那天回家前,阿姨在辅导机构门口对我说:「也许现在某些事情你还不太说得出口,但中山同学如果有任何烦恼的话,不论是多小的事情都可以来找阿姨喔。」

但这次的心理咨商结束后,我总有种来错地方的感觉。我个人对与记忆相关的事情确实也很有兴趣,但我总觉得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并不是阿姨所说的那样。我认为我的「既视记忆」,并不是原本记忆扭曲与变形后所形成的妄想。所以在那之后,我就再也不进行这类的心理治疗了。

说实话,这些「既视记忆」也还不至于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所以也不是什么非得解决不可的事情。在意是很在意,但也不到会妨碍读书考试的程度。要说的话,像是看到喜欢的游戏出了续作的消息,还比较会影响我准备考试。

也许就像心理咨商医生那时小声说的「那就是青春期的关系了吧」一样,这是青春期特有的混乱。我对此草草下了结论,决定不再管这件事了。而且之前读过的书也有提到,青春期时脑内的贺尔蒙容易失衡,我想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但是,去了那间心理诊所不久后,我还是又作了「那个梦」。

从梦里醒来之后,我在恍惚中突然想起,在辅导机构回答阿姨的问题时,有一个问题我没有如实回答。

『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很寂寞吗?』

阴暗无光的早晨,就如同梦与现实交错了一般,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响起了辅导阿姨的这句话。

每次梦见那位叫作优羽子的女孩时,醒过来后不知为何总觉得若有所失,以及某种好像心里深处被针扎了般的寂寞。

耳边传来粉笔敲在黑板上的声音,让我醒了过来。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用手支著脸颊,以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打瞌睡……看样子,我在课堂上睡着了。握成拳状撑著脸部的手,以及颧骨都有点痛,我用手掌稍微揉了几下脸颊。

明明才五月而已,教室里就热得让人受不了。坐在我前面,把头发绑成一束的女生,颈后没扎到的头发也因为汗水而贴附在皮肤上。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受到窗外吹来的微风轻抚著肌肤。这堂课是接在体育课之后的世界史,教室里还隐约飘着换衣服时有同学喷的体香剂味道。

教授世界史的,是一位板书多得出名的老师,据说如果认真记他板书的笔记,只要一个月就会让人得腱鞘炎。这位颇有年纪的冈本老师,基本上也不会去管做其他事情或者打瞌睡的学生,完全只按自己的步调上课。

我看了一下手边的笔记本,发现在自己在努力抵抗睡魔到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写了三行歪歪扭扭根本看不懂的字。我拿起掉在桌上的自动铅笔望向黑板,想要确认老师后面是不是还写了什么。印象中这段内容确实是写在黑板左上方的,但那部分的板书已经被擦掉写上新的东西了。

原本多少还打算把剩下的课认真上完,这下子那所剩不多的上进心也被完全打散。既然连补救都来不及了,那待会儿就借谁的笔记来拍或是影印吧。不过话是这么说,紧接在体育课之后,冈本老师这堂只有板书、板书跟板书的世界史,能够挺住不被催眠的学生看来也是少数。不管男生女生,教室里一半以上的同学都已经阵亡趴在桌上,不然就是不断点头打着瞌睡。

我把手中的自动铅笔收进笔盒里,然后像是想把胸口堵塞的东西都吐掉一样,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粉笔在黑板上叩叩叩叩地发出有节奏的声音,我用手撑起脸颊,懒洋洋地望着老师默默写着板书的背影。

看着冈本老师用固定的节奏和动作,好像机械一样在深绿色黑板上制造出一列列的白色文字,我的眼皮不禁又沉重了起来。望向教室里的时钟,发现还有五分钟才下课,明明只是短短的五分钟,玩游戏或上网时一下就没了,但第六节课剩下的最后五分钟,却好像会持续到永远一样漫长。顺便一提,冈本老师对学生打瞌睡这件事习以为常,也根本不管,却严厉禁止学生利用任何设备拍下板书,所以笔记就只能乖乖用手写。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已经没有上午那么炽热的阳光照在地上,让原本白色的操场也带上了点偏黄的颜色。

待会儿下课后一直到傍晚七点为止,都是社团活动的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上课太累了,就连平常在学校里最期待的社团时间,我都觉得有点没劲。

放学后,我换下球鞋穿上运动专用的慢跑鞋,保持站立的姿势弯下腰,稍微伸展着脚部的肌肉。

在室外活动的社团学生直到不久前都还穿着长袖,但今天已经能够看到不少穿短袖的人了,而我也是。好一段时间都盖在布料下面的手臂肌肤被风吹拂的触感,也让我觉得新鲜。这时,足球队和网球队的学生们也正陆陆续续地从社办走出来。

我们田径队的活动范围主要是在操场偏内侧,百米田径场与跳远用沙地所在的地方。这里有一栋四方形的水泥建筑,内部分隔成三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拿来放置器材,另外两个则分别当作男女更衣室,田径队成员如果要暖身或者要开会讨论事情也都在这里。

旁边传来了脚步声,我往女生更衣室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在田径队里跑长跑的杉谷美祢子刚好走出来。她上半身穿着短袖运动上衣,下半身的运动短裤像是只在腰间缠了一圈布料似的。她朝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我也稍微点头向她回礼。我跟美祢子从国中同校时就都是田径队成员,前后算起来认识也超过五年了。

美祢子走向铺在社团教室前的蓝色塑胶垫,在距离我大约一公尺的地方坐了下来。

「期中考如何啊?」她这么跟我搭话。

「普通吧,跟以往差不多。」

「哦,也就是说这次理科的榜首又是你喽?」

「不晓得,还没听到名次呢。」

我一直都很喜欢阅读理科的书,物理与数学这两项科目,成绩排名也总是都维持在年级前十以内。像是物理学相关或介绍最新科学技术的书籍出的小开本还有科幻小说,我都爱不释手。跟那些书的内容相比之下,学校理科课本里教的东西感觉实在简单很多。不过,我其他科目的分数就没有特别出色了,成绩也是时好时坏。之前偷懒没有认真复习世界史时,考试成绩差点不及格,所以说起来,我也不算是那种特别认真,或是特别聪明的学生。

「妳呢?」

「这次绝地大反攻喽,英语就进步了有三十分。」

「那不是因为妳上次考太惨的关系吗?」

我一说完美祢子就笑了。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你超过分!」我也配合地跟着笑了。

跟美祢子恢复到像这样普通的朋友关系,也花了至少半年以上的时间。从国中时认识到现在好几年,我们也算是交情不错的朋友,但我却在去年一度破坏了这种关系。

要说发生了什么,一言以蔽之,就是我向她告白然后被甩了。

烦恼了好几个月,考虑了好几周,练习了好几天,不断尝试怎么样才能够表达出自己最真诚的心意。但实际说出口后,这份告白却只迎来了十秒钟的沉默,然后被美祢子窘迫又抱歉的一句「对不起」给拒绝了。

「在田径队还会继续相处一年……从今往后,我们就跟之前一样当朋友吧。」

美祢子在说这些话时一副困扰的样子,比起拒绝的话语,这点更加让我受挫。而且我每次在回想起过往痛苦回忆的时候,总是会比先前更加难受,所以从那天起,大概有一个月我都非常消沉。之后每次跟美祢子在练习田径碰到面时感觉都很尴尬,所以我们甚至有好一阵子几乎都不说话。

关于告白后的那场对话,我越是想忘记就越加忘不了,偶尔突然想起来时,就会忍不住钻牛角尖思考她那时说的话。

「在田径队还会继续相处一年」这句话是我最想不通的,之后在失眠的夜晚或者其他时候,我依然不断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这是不是指因为我们同样都待在田径社,彼此交往会顾虑是否会影响到社团活动或者和其他同学的人际关系,所以在退出社团以前不能交往呢?这么一想之后,原本受到打击消沉不已的我也渐渐抱有了一丝期待。但一升上三年级,美祢子就跟篮球队一位名叫佐藤的男生开始交往了。

在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虽然稍微有点惊讶,却比我自己想像的要平静多了。被甩之后也过了那么久,那种难堪的感觉随着时间慢慢消失,我也能与美祢子恢复到以往的相处模式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如今对她抱持的恋爱感情,比起告白的时候已经淡了许多吧。

但偶尔见到美祢子和佐藤牵着手时,不禁会想像起他们是否还做了别的事情,让我觉得很不痛快。明明我都已经放下了,有时还是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情绪。

──青春期的混乱。

我想一定是这样,而这些事情最后都会过去。田径社也是,大概再一个月就差不多该准备退社了,接着就要开始面对高三的备考生活,再之后,则是如今尚无法想像的大学新生活。已经过去的事,不论是想法还是记忆,肯定都会慢慢淡去吧。

今年的田径比赛,县赛于六月初开始举行。通常来说,三年级学生如果在四月举行的地区赛没能晋级的话,也差不多就会退出社团了。不过往年以来,我们学校的三年级学生一直到县赛为止也都还是会参加练习,稍微跑两下动动身体,给晋级县赛的选手加油打气。就跟过去的学长姊们一样,今天也有好几位跟我一样是三年级的田径队员来参加练习了。顺便一提,我是要参加今年县赛的百米短跑选手,而美祢子晋级了三千公尺长跑。

所有人暖身大约十分钟后,就根据每个人的参赛项目,分别开始练习。像我这样的短跑选手,就是用梯子练习抬腿,然后在田径场上进行迷你跨栏跑训练,中间稍微休息一下后,开始用起跑器练习起跑,再实际跑过几趟百米跑。到后半段的练习时间,已经退出社团的三年级学生会帮忙负责喊起跑以及按码表。

进行完所有练习大概已经是六点半左右,这时所有人会一起慢跑然后做舒缓动作,最后一起对田径队的负责老师说「谢谢指教」后就解散。

男生就在社团教室外面换制服,女生则进到器材室隔壁的房间更衣。我跟其他男同学一起看着在操场中心进行练习比赛的足球队,一边脱下运动服,换上衬衫和长裤。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夕阳早已隐没了身影,西方天空的云也变成红黑色。田径练习时还照在地上的影子,已经融入了这片垄罩大地的黑暗中。

我拿着包包,跟三年级的短跑选手们稍微聊了一下,之后大家就一起往车站走。后来在校门口,见到了不晓得是不是有约好等对方一起回家的美祢子和佐藤正在说话。对话的时候没必要并肩站在一起吧?为什么要牵着手呢?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佐藤发现了我,然后朝这边打了招呼:「嗨,中山。」因为我跟佐藤也曾同班过一年,以交情上来讲,遇到了也多少会聊几句。

「呃,嗨,佐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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