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一直憋在心中,在家都不敢说,要知他与绿雪向来恩爱,但他若是露出一丝半点对那个人不以为然的意思,绿雪便要卷起袖口,由着性子与他大闹一场。
憋得久了,也替哥哥委屈久了,苏容终在这一日爆发了。
苏喻默默听完弟弟的控诉,半晌未言语,一如当年的清澈眸子向窗外望去,望向不知名的遥远地方。
“当年,为兄本想辞官,做一个大夫,漠北也好江南也罢,济世救人总是不错。”他忽然开口道:“可惜时年邪教之事未平,与北国战事又吃紧,我一时脱不开身,便想着再等两三年,待时局稳定再走不迟,可是三年后黄河发水须得赈灾治水,又有韩小姐上书为女子求入仕一事……纷纷扰扰,至今未能如愿。”
苏容不知他为何从这里说起,虽然不解,却仍是垂首听着。
苏喻又转了话题,道:“苏家兴旺百年,然则荣辱自古周而复始,我曾在早年劝过父亲宜急流勇退,可是现如今苏家反倒鼎盛如烈火烹油一般,我看在眼中,虽为你们高兴,却也甚忧,你如今因为自家私事,未请示上意便妄动金吾卫,明日被御史参上一本,可知是什么罪名?”
“哥哥……”苏容方想到这一层,不由大骇。
苏喻微微垂了眼,眸子便让人看不太分明了,半晌,他低低道:“现如今,我也尝到事事不大顺心的滋味了,难怪他总是挂在嘴边抱怨——与这些相比,市井流言又算得什么?”
不等苏容说话,他轻轻叹了口气,却又自嘲地笑道:“至少……那些故事里,为兄还是被钟爱的那一个吧。”
苏容怔愣着,他少年时对这位兄长怀有交织着敬慕与他不愿承认的嫉妒之情。
苏喻是父亲寄予厚望的下任家主,自小到大无一处不让父亲满意,长大后更是有口皆碑的端方君子,官场中前途无量的少年英才,可是直到这一夜,苏容望着长兄的落寞神情,生平第一次觉得陌生,疑心自己也许从未懂过他。
“圣上驾到!”
这一声拖长的声音将苏容唤回神志,他连忙整了整衣襟,绕至长案外行礼。
他的余光只能看到一双暗色龙纹的墨色靴子缓步行上主位,随后,在一阵不算长也不算短暂的沉默后,那人道:“众卿平身。”
这声音倒是悦耳的,也很是威严,就是不知为何,其中总透出一两分冷淡萧索的意味。
众人谢恩后,皆自入座。
很少有人敢去直视天颜,纵然平日在朝堂上,苏容也不敢抬头,好在今日算得家宴,规矩也没有那么严格。
他侧目望去,见今日皇帝着一身玄色常服,这颜色虽然深沉,他却压得住——与其说压得住,倒不如说是极为相衬。
这位皇帝素来君心难测,寡言少语,今日他也只是温言说了几句“不必拘礼”的话,便着人开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