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进入祠堂和上次不一样,上次黑漆漆一片,哪里都是黑的,只能看到一个极浅的轮廓,这次的祠堂确实灯火通明,将祠堂的样子照了个一清二楚。
这个祠堂说起来与大多数家族的祠堂相比并不算大,牌位也比较少,只有零零散散几百个,其中放在最底下的就是一些新做的牌位,应该就是在死在战场上的那些人的牌位。
而最显眼的位置,竟然放的是一个石头做的牌位,上面字迹模糊,应该已经刻上去很久,而且经常被人用手摩挲,所以上面的东西大多已经看不清,只能看到最下面一个小小的“清”字。
拾欢想把石头牌位拿下来看的更清楚些,被萧半青一把抓住小手。
他蹲下来把拾欢的手放下,轻笑:“随随便便摸人家的牌位可不是好孩子。”说完自己伸手把牌位拿下来,“看吧,叔叔帮你拿着。”
烛光下,他深邃的眉眼弯弯,修整得整齐的指甲从牌位后面露出一小节,莹白如玉。
拾欢眨眨眼,把注意力集中在排位上。
石头的置地光滑,不想普通石头,入手温凉,置地通透,倒有些像玉石。可谁会用这么大一块玉石给人做牌位呢,还是在一个看起来这么穷的小村庄里。
而且这个“清”字,拾欢凑近看了看,是人在玉石上临摹好以后才刻上去的,但这个笔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欢欢,”拾欢还没头绪,萧半青突然抱起她,随手端起桌子上的蜡烛照亮另一边的墙角,“那里有个门,你找的人可能在那里,我们去看看。”
“我自己走。”拾欢小脸一红挣扎着下来,萧半青轻轻往上托她。“我抱着你,这个地方邪门的很,一会儿有什么危险,我担心护不住你。”
这是一条长长的隧道,伸手不见五指,隔着很远才能看到一盏微弱的光,在黑暗中照亮不足一米的空间。
拾欢趴在萧半青怀里,肉乎乎的下巴放在他肩膀上,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他们后面的道路。
这条路很窄,两个成年男人并肩都难,墙上整整齐齐镶满了复杂的花纹,看这痕迹,这条隧道建了至少二十年了,可这么一个普通的小村庄,建这么隐秘的隧道做什么?
刚刚进来的时候她注意到隧道口有两道很深的摩擦痕,说明哪里本来应该有个不小的东西一直掩盖这隧道口,而他们来的时候那个东西却没了。这是故意把他们引进来的么?
想到这个可能,拾欢不由抓紧了萧半青肩膀上的衣服。轻声叮嘱他,“一会儿你小心点儿。”
萧半青自信满满,“放心吧,你萧叔叔厉害的很,你娘也不是我的对手,在叔叔身后放宽心。”
拾欢对他的盲目自信不满,眉毛微蹙,“你很厉害没错,但总归是小心为上,这个地方我们不熟悉,很难说里面有什么……”
“小小年纪担心的不少。放心,就算叔叔折在这儿,也会让你活着出去的”萧半青脚下步子微顿,轻柔地拍拍她的的背,嘴上不以为然脚下却不由谨慎了些。暗自嘀咕,“说话语气怎么和你娘一模一样,小姑娘家家,老气横秋的……”
他的小声嘀咕拾欢听的一清二楚,暗自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拾欢设想许多会在隧道尽头看到的情景,但万万没想到这里链接的竟然是村子里那个巨大的中心祠堂,而把她和白荷带来的那个老太太,就坐在巨大的国师石像下,身边挎着一个篮子在折纸元宝。
听到动静,她头也没抬,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声音沙哑,对着拾欢熟稔地打招呼:“来啦。”
萧半青防备看她一眼,把怀里挣扎的拾欢放下来。
“前辈。”拾欢对着老妪微微点头。
“嗯,”老妪哼了声,挑剔般看了她旁边的萧半青,浑浊的眼里闪过精光,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才道:“骨骼倒是惊奇,就是太木,没有灵气,跟你比起来注定是个短命鬼,跟外面那几个小子比起来倒是专情的多,勉勉强强吧……”这话儿是对拾欢说的。
萧半青撸袖子,跟拾欢这个三四岁的孩子比起来是短命鬼他认,但是太木是什么鬼?!要不是这里有孩子,他两只袖子早都挽起来了他!
拾欢却是不落痕迹地蹙了下浅浅的眉。
跟她比起来是个短命鬼,说的绝对不是简单的年龄大小。如果她的直觉没错的话,老妪说的应该是萧半青不是修行之人,寿命太短,而她们修行之人虽说不上与天同寿,活个几百年却没大问题。这么一比,萧半青可不就是个短命鬼吗?
只是……这人是怎么知道她是修行之人的?还有那诡异的熟悉感……这都是从哪里来的?
老妪对他们各自的神态置若罔闻,枯树皮一样的手熟练地折着金元宝,等到她脚边的小篮子快装满,这才道:“男娃娃,你先出去,我有事跟这个女娃娃说。”
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萧半青张嘴就想回答,余光瞄到身侧小小一只小人儿,又艰难的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算了,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不过也不能别人让出去就出去啊,他紧了紧手里拎着的兔子耳朵,疼的兔子挥动着短腿要挠他,“我凭什么把孩子留在你这里?”
“孩子?”老妪折纸的手一顿,低哑的笑声一声声传来,像刀划在石头上,听起来让人格外不舒服。半晌,她叹了声,语气倒是好了不少,“就凭我是轻剑山第六十七代传人——柯烟清。小伙子,这个理由够吗?”
“轻剑山传人?!”萧半青愣了足足十息,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严肃道:“老人家,轻剑山传人可不是谁都能冒充,虽然您已经没有几年可活了,可也有晚辈不是,这是事可是折阴德的,所以……”
他还没说完,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拾欢突然打断他,“萧半青,你出去。”
她声音极哑混着哭腔吓了萧半青一跳,“欢欢……”
拾欢拂开他伸过来的手,“我没事,这是我门派的前辈,你出去。”
“……”萧半青犹豫了片刻,觉得终究是不妥,但也许以前国师带孩子过来见过,可国师已经不在了,他不能再让欢欢有任何一点闪失。想了想,他叮嘱:“好,那叔叔在外面等你,有事就大声喊,叔叔一定第一时间赶过来。”
步三回头的离开,祠堂大门合上的那一刻,拾欢噗通一声跪下,双手重叠于额前,伏地喜极而泣,“轻剑山第六十八代传人拾欢,见过师伯。对师伯多有冒犯,请师伯责罚。”
“你都这么大了,我还罚你什么?再说了,我也就是遇上了你师父才勉强算个轻剑山传人,否则轻剑山的功法我哪里有资格学?”老妪笑了笑,想站起来,试了几次都狠狠坐在地上。
“师伯……”拾欢连忙爬起来过去扶她,老妪却笑着拂开她的手。那双手如同枯枝,早就没了血肉,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松弛的挂在骨架上。
拾欢一下子红了双眼,“师伯,你……”
“我没事,”老妪只剩一层皮的手慈爱的帮她擦掉眼泪,但就这么一点点眼泪却迅速浸湿她的皮肤,像被浸湿的纸一样四分五裂。
薄薄的一层皮下,赫然是黑色的麦秸。
“师伯……”拾欢缓缓睁大眼。
“害怕吗?”老妪笑笑,眼睛里不复浑浊,“我早就死了,升起幻境的那一刻我就死了。你知道的,我天赋太差,本来就是个凡人的命格,是你师父他不认命,非要帮我逆天改命,最后反倒把自己的命赔了进去。那个幻境是虽然用命做代价换来的,但大概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好的幻境了,是不是可以拿来跟我的傀儡术一较高下了吧……”
她笑了笑,薄薄的脸皮紧贴在麦秸做的骨架上,如同傀儡,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名扬天下的美貌,只有那双眼依旧如年少时清亮,里面倒映着拾欢满是泪痕的脸。
“师伯……”拾欢不敢把泪滴到她身上,慌忙中粗鲁的动作将一张小脸擦得通红,她却半点感觉不到疼,豆大的眼泪不住从眼眶里冒出来,“我和师父都以为你死了,我师父他找了你一辈子,他在临死前都在找你……你怎么会躲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回轻剑山,我们都那么期待你能回去,你活着为什么不回去啊……”
拾欢哭的不能自己,自从师父走了以后她再也没有哭过,可想想师伯和师父错过的一生,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