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毫不慌张的选择和他对视。
我一直认为自己在“对他撒谎”这件事上不得要领, 紧要关头我却蓬发出超乎平时的伶俐,我的嘴角不受我的控制自己扬了起来, 还有我的眼睛,我眯起来朝他微笑着。
“写笔记当然是为了日后的生活方便。”
这可不算是假话。
“为了生活方便啊……”太宰乍看之下像是接受了我的说辞,他原本逼人的前倾姿势解除,然后他轻松的翻开手中的本子,念道:“油锅烧至七成热、混合好的蛋液一定要记得过筛、刷油时如果控制不当就用厨房纸吸收一部分——”
青年将本子“啪”的一声合上。
“你知道吗?说谎的时候两大要素,一是心态放平,切忌不攻自破,啊,这一点就给伊君打九十分吧。第二点则是对既定的事实用尽全力的去狡辩, 并且要让一切合情合理,这点伊君完全是——零——分!”他叹了口气, “本子上记录厚蛋烧的做法和诀窍完全是面向初心者的,对料理熟手的伊君来说到底哪里能提供‘方便’了?”
我苦笑着。
“伊君的话, 省略了主语呢。”太宰眼里没有笑意,他说:“是为了让谁生活方便?让我对吗?”
“嗯, 很可惜,你的算盘完全落空, 你所期待的事情不会发生, 不会有什么‘生活节制,作息规律的太宰治’出现。”
太宰说着,绽放出甜美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给我一种慢刀子割肉的感觉——
“我这个人,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如果喝到酩酊大醉, 也许会就这么倒在街头哦, 穿得稍微单薄一点就会被雪夜的冷空气捎上通往极乐世界的特快车吧, 所以不用给我写什么醒酒汤和治疗宿醉的偏方——”
……别这么说啊。
“伊君写的东西,我不会用的哦——一·个·都·不·会。”
面对他的追问,我能做的只有咬紧嘴唇,绷紧唇线,我还没有想明白自己要不要将情绪的闸门打开,于是按照我一贯的经验做自己的保守派反应。
他托起我的双手,问我:“看来,要让伊君改掉这个自我饮痛的坏习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还是说,你已经可以平静的接受退幕的结局了?”
心甘情愿的从他的人生中退场?
我怎么舍得?
我深吸一口气——就连吸气的动作都在发抖。
我说:“可是我……”
不等我开口,太宰又喋喋不休起来:“也就是说,无论我以后怎么败坏自己的身体,无论是入水还是吊颈、又或者是酒精中毒都无所谓了。”
他越说越离谱了。
每个音节拆分开来,都变成尖锐的锥子,音节结束后垂直降落在我心中,最让我痛苦的是我分辨不出哪些是气话,哪些是可能真的他会这么做的事实。
“不要。”我抬起手,想要捂住他的嘴。
太宰反手拦住我的手,继续说着更刺痛的话:“嗯,爱慕我的女性那么多,有那么一两位志趣相投,愿意和我一起共赴黄泉的我看也是有可能……”
“……别说了。”我像咬破了胆囊,舌根都是苦涩的,“太宰先生早就知道了吧?关于我可能会被大家遗忘,我也会将所有人都忘掉的事……”
像是一处峰回路转,他本是高亢的情绪倏地收拢,变成一句温柔的:“我知道。”
房间的灯光就像被他坚毅的态度给撼动,在我头顶,我感觉有一群飞鸟,他们吵吵闹闹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我面前像落下了数千只鸟的羽毛,织成了一道帷幕,我透过帷幕从中看见太宰的样子,就是我心中最美好的模样。
——包括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我逐渐不感到痛苦,我开始走向喜悦。
我心中遮天蔽日的忧思,好像在他孩子气的怨言前云消雾散。
我压着声音,道出素爱逞强的我罕有的真心话——
“……太宰先生,我也很痛苦啊。”
“一想到在某个明天,我睁开眼睛之后,变回那个一无所有,在街头徘徊的‘无意义’。哪怕建立起再多的羁绊和缘分,都是无用功,反正最后我还是那个‘不存在的人’。”
我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接下来全都是说的没有经过大脑的话。
我突然满怀一种“今天就是最后一天”的悲剧女主角的心态,我压下舌根,没空去斟酌自己的词语。
“可是,我是个偏执又死心眼的人,唯独被太宰先生忘记这件事,是彻头彻尾、比什么都绝望的噩梦。”
“我也不想自作聪明的去麻痹自己,做些掩耳盗铃的事。”
可我要是不这么做,不就只剩下绝望和丑态了吗?
我从没有这么害怕过,就算是被绑架差点死掉那次都没有。
假使谎话说一千遍就能成真,那为什么我每天都将自己表现成不在意的样子,如今还是会感到恐惧?
“太宰先生。”
我喊着他的名字,抬手用袖扣去擦拭眼下,我也不清楚我是不是流出眼泪了,但我感觉眼下的皮肤是干涩的。
——我要做一些大胆的、出格的事情,这个想法占据了我的头脑,并且将我所剩无几的理性被挤到了墙角。
我扬起手臂,是朝上举起的,并不是索求拥抱的姿势,我希望他能靠我近一点。
“……我想吻你。”
没想到我也能说出这么直球的话。
他向前半步,然后前倾身子,俯身下来让我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修长的脖颈形如白鸟,我稍微改变姿势就将其勾住,他倒也没拒绝我。太宰只是低垂下头,我便主动迎上,当双唇触碰上时,起初只是轻轻的啄吻,紧接着就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庄重又不失圣洁,唇部的贴合犹如天合之作。
我的后颈处被扶住,像是在巩固这个完美的角度。
——他在回应我。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