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家万户的灯光闪亮在幽深夜色,像温暖的星辰。遥远处,皎月高悬,祈福的钟声尘埃落定,萧索的南国又陷入了无边的缄默。
新年的欢愉尚无法驱散人间的寒雾。
梅月婵沉默不语躺在床上,却久久未能入眠。听着零星的鞭炮声远远近近时断时续,那么多的往事,像心海涌来又散去的浪潮,默默爬上海岸线。
在遥远的故乡,已然是冰天雪地。这个季节,结冰的路上到处都有孩子溜冰的身影,一用力,一下子能飙出去很远,象乘着风飞翔。即便脚下打滑突然摔倒,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梅月婵提起滑雪的情景,梅君的脸上才爬上了些许的欢愉:“是啊,我们还喜欢找没人去过的地方,故意留下一串脚印。”
“那雪真干净,纯白、晶莹,闪着银光。”
曾经快乐的事情也不过是惊鸿一瞥,无法留下太多的痕迹,随着眼中愉悦的光亮渐渐隐退,两个人又隐入沉默地漩涡。那个地方很遥远,遥远到走来的一路开始变得模糊。而这种模糊,又让人越发惦念生怕忘记。
“姐,你还要等少爷吗?等重逢的一天?”
“怎么突然问这个呢?”
“你还要等吗?还要等多久?”
梅月婵无语。多久?这个问题她好像从来没有深思过,也许心里究竟怎么想,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敢细品。那个素未谋面的人就像重重迷雾后的远天,走过长长的黑夜后是否通往黎明?
“如果真的有一天,三少爷突然出现了呢?”??梅君面朝梅月婵而卧,眼中充满疑惑,怔怔的望着她的侧脸。
梅月婵转过脸看了梅君一眼,目光重又投向房顶,怅然道:“那我的任务也完成了,爹和娘安全的交给他,我也就心安了。”
“我是说――”梅君欲言又止,把脖子往被窝里缩了缩,犹豫一下,轻语:“我是说你们?”
“我也不知道!”梅月婵声音很平静,除了心情有些黯然,并没有明显的起伏。
“难道不是破镜重圆苦尽甘来吗?你受这么多委屈,等的不就是那一天吗?”
“我是在等待我们重逢的一天,等多久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苦尽甘来我也不知道。”??梅月婵轻叹。
“姐,我听得有些糊涂了。”梅??君重新探出脖子,索性连胳膊也伸了出来,搭在被子上面。
梅月婵眸子里泛着复杂的情绪:“我自己也糊涂了,我也说不清楚。我当然盼望重逢的一天,无时不刻。”
沉默了许久,梅月婵又缓缓说道:“我是盼望有一天我们能相遇,从未改变过。经过了这么多事情,相逢能不能破镜重圆谁也不知道,这么多事过来,我觉得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无法预知的。”
必竟时过境迁,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心心念念盼望着丈夫从远方回来团圆的新婚怨妇,那个陌生的人还是否是当年的人。黑夜中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
春寒料峭,侵人骨髓,窗外是呼啸而过的风。诸多过往已经无声无息从指尖流逝。南洋,又何其遥远。像无法企及的梦幻,像一只空空的笼子守候一只飞远的鸟。
“三少爷,万一不是一个人呢?”
梅月婵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其实这个问题她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从没有一个明了的答案。梅月婵顿了一下,低沉地说“我也不知道!也许会成全她们吧。”
梅月婵消沉的态度让梅君觉得费解,扬眉追问:“你受了这么多苦和累都是为了他,你放弃了不都功亏一篑了吗?长长的黑夜都熬过去了,甘心黎明这一刻要覆水东流?”
沉沉暗夜中,空寂的屋子轻轻飘过一声叹息:“不甘心,但他心若不在,相守又有何用?我太累了。”
精疲力竭这四个字,她从不敢轻易说出口。梅月婵转过身子正对梅君,伸手帮她掖好后背的被角,双眸中有一种母性的温柔:“小凯人挺老实,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怕他知道孩子的事,看不起我。”??梅君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事实如季节的寒霜已经落满她生命的花期。湿冷的空气,一用力都要拧出水来,梅君把肩头的被子掖了掖,像是裹紧潮湿的心事。
就算时刻小心尽量避着人,难免还是会遇到好事的眼睛。已经有人看出苗头,公然询问她几个月了。一想到这些,梅君就觉得?心惊肉跳惴惴难安。
“千万要坚强,梅君。那么多事我们都熬过来了,对吧?”梅月婵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予她鼓励:“他看起与看不起不能重过你自己的路。不管是被人还是被命运抛弃,我们自己一定不能放弃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孩子生下来我就把他送走,绝不让他影响你的生活。”
梅君目光闪了一下,变得黯然迟滞,牵强地点了点头。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梅月婵感到心里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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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少秋浑身酒气,驾驶着别克车缓缓开进姜家花园洋房的大门。这样的生活他早已厌倦,但是他找不到自己想要的轨迹,浑浑噩噩的沉醉,至少能缓解寻找自已的焦虑。小芬??倒在旁边的车坐上已经酣然入睡,凡是有姜少秋的地方,她决不放弃形影相随。
车灯照亮院子中央偌大的草坪,巨大的凤凰木孤立于草坪中央,汽车沿着右边的车道驶到楼房前。
阿更抱着姜少秋的咖啡色西装跳下车,手忙脚乱的收拾小芬的包和车座上的零食。姜少秋白色衬衫外套着一件浅绿色的毛衣,修长的黑色西裤,阳光而洒脱。夜风吹动浓密光顺的短发,自有一种飘逸的活力。
关上车门没走几步,下人小声告诉他,老爷来了。姜少秋倍感意外,猛然停住脚步,表情复杂耐人寻味。低声问:“来干什么?”下人只是为难的摇了摇头。姜少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吁了口气,他心里知道,父亲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是一座两层欧式建筑,一盏金色仿古莲花吊灯,精巧而华丽的设计使进门的客厅倍显明亮辉煌。三套咖啡色沙发围绕的长方形红木矮桌上,放着水果、杂志、电话机。
姜仲勋挨着沙发一头,半靠在沙发背上。一身得体地蓝色长褂代替了白天威严正统的警服。双眉浓密目光锐利,脸上自有一种久经沙场的波澜不惊。手中擎着当天的报纸,心不在焉的把各个版面浏览了一遍,姜中勋最后一次耐着性子抬头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陡然对眼下空寂的等待没了兴致。
从心底里,姜仲勋是渴望见到姜少秋的,虽然这个臭小子从来不正眼看他,游手好闲倨傲不羁,即使他们每次的见面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可以狠心搬离这座院子从此不闻不问,却不能对这个已经长大的儿子袖手旁观放任自流。
今天,姜仲勋本来一如既往空手而来,车子到了门口又觉得不妥。他记得墨玉年轻的时候,喜欢吃一种他不记得名字的甜点,特意返回到一家洋人的蛋糕店去买来。墨王看到甜点时脸上复杂的表情让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发紧。不得已,佣人王姐悄悄告诉他,太太胃出了毛病,前不久才做过手术,对酸辣甜腻之物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