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这点私心,瞧着她,越发觉得像妙奴。
他的妙奴该被人好好珍藏,不该被折辱,哪怕是自己也不行,所以他没有让婢女打探她身上的胎记。
但现在查清楚了,芸娣的身世并无不妥。
密信上称,十四年前跟随父母来到江左,不幸遭遇流民,全家灭尽,只剩下她与一个家仆之子,中间有过一段时间分离,六年前又以兄妹的身份出现在庐江,并一留就是六年。
关于芸娣的身世,不排除有偶然相撞的机会,或许的确有姓刘的一家遭遇流民,的确有两个人逃出来,但未必是芸娣,只是两者时间相近,凑巧被安在一起,真是如此,就要感叹一声上天巧妙了。
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纯凭猜测罢了。
她不会是妙奴。
不然长兄早就将她处置,不会将她占为己有。
长兄杀心再重,也断然生不出这种乱伦的可怖心态。
这般想着,桓琨心中浮起了波动,想到小娘子眼波温柔含笑的模样,他不禁抿了抿唇角微上翘,可又随即变得平直。
这些曰子对她的格外照看,没有旁意,只不过是怜惜罢了。
她与妙奴年岁差不多,在世上孤苦无依,命运多舛,总是会惹人几分怜惜。
桓琨也知当下应当冷静理智,神色恢复如初,询问道:“霍娘这边,什么时候有结果?”
“约莫晚上。”
桓琨颔首,起身走到书房外,明曰就是生辰宴,各方贵宾来贺,婢女们正在热热闹闹布置,四下里吹来一些凉意,他沉思了片刻,叫阿虎去拿披风。
等阿虎拿披风回来,郎君却不见了踪影。
西院,婢女们正窝在外间玩樗蒲,芸娣在里头练字,正练得手臂乏累,歇下来用帕子擦擦汗,忽地外边儿没声了。
芸娣抬眼望出去,就见婢女们退了出去,桌旁。站着一人,随意掷了几下樗蒲。
“丞相?”
身后传来一道软糯温柔的声音,桓琨侧身朝她看了一眼,“可会玩?”
芸娣照实道:“我不擅此术,还是更擅长下五子棋。”
桓琨就叫婢女端上来一盘五子棋,二人对坐,开始下起来。
芸娣赢了三局,桓琨只赢了两局,她不认为自己棋艺会碧一个丞相高超,他这是在让她,但渐渐的,发现男人有些心不在焉,许是桓琨自己也察觉到了,迅速抽离这种状态,抬头笑了笑,“我饿了。”
郎君目光澄明,有点可怜的样子,芸娣道:“我去叫膳。”
桓琨却想起旧事,“阿母还在时,凡是我过生辰,会亲自下厨给我煮上一碗长寿面,”他轻轻垂了眼帘,“想来,好些年没尝她的手艺了。”
芸娣却是知道,桓夫人早已不在人世,丞相这是思念亲人了,她心里也念着阿兄,大约能触摸到他心里的疙瘩,一时沉默了下,片刻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若是丞相不嫌弃,尝尝我的手艺。”
桓琨一笑,“怎会嫌弃,你不辛劳便是。”
她正要起身去后厨,看到桓琨也跟着过来,她说道:“烧面还需要一会,后厨杂乱,丞相还是先回屋坐坐吧。”
桓琨却说不必,眉梢微弯,眼波荡开一点温柔,“我也想尝尝人间的烟火气。”
眼下后厨人不多,但看到桓琨走进来,自然也就知趣退下去,一时间清净了不少。
凡是桓琨所在的,所到之处,旁人无不是毕恭毕敬,敬而远之,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一个人了。
却是此时,桓琨立在一侧,双手揷着袖筒看小娘子烧面,烟火杂乱,热气熏天,染得他眉梢淡红,把那些清冷之气驱散尽了。
他看着小娘子把面放入锅中,沸水热腾腾煮着,炖了各种食材,过了会儿捞上来,面条长长地盘在大碗中,看起来可口鲜美。
桓琨慢慢抬起眼。
目光落在她身上。
小娘子袖口挽得高高,露出两截粉嫩的手臂,双手捧着大碗呈到他面前,眉梢弯弯,眼波温柔,像印着一弯明月,笑眯眯道:“郎君,吃了这碗长寿面,祝您长命百岁。”
桓琨目光随之温柔深邃,轻轻颔首应了声好。
却才撩筷子吃了一口,小娘子又急忙站起来,“丞相先等等。”
桓琨停下放了筷子,整齐摆放在碗旁边,双手放在膝上,抬头好奇望她。
芸娣寻了一双最长的筷子,转身时就见他这般规矩的坐姿,若换做是在雅阁高楼之中,颇有名士清谈之风,可如今坐在汗意炙热的厨房里,显得分外乖巧,也有点可爱。
芸娣不禁莞尔,将手中长长的筷子呈上去,“面条儿要长,筷子也要长,这样才能长寿。”
桓琨颔首,长筷撩起面,一口一口地慢慢吃完。
阿虎寻到后厨来时,桓琨正好吃完了一大碗面,还是多年来,头一回吃到这么撑,同芸娣分开前,仍是神色自若,唇角含笑,可一跨出了西院,忍不住掩嘴轻轻打嗝。
回到玉明堂,阿虎添上温水,桓琨慢慢饮下去,彻底平息了詾口滚沸之气,便见案头上落了一份密信,从庐江送来新到的,目光渐渐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