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江左中人的笑话。
这些流民乌泱泱的一片跟打仗似的,合力抬着木桩子一下下撞门,听得让人心惊,婢女们没见
过这样凶悍的架势,怯怕地躲在主子身边。
此时,两扇高大朱门砰砰直响,府兵拒不开门,外面尽是一片谩骂,甚至听到有人喊,“肏你
们桓家走狗!这些贪官不得好死,男的都杀个干净,女的抢回去骑做婆娘!”
“听说桓三娘子貌美天仙!兄弟们,把桓三娘子抢回来,给大伙轮流当婆娘!”
外面种种极难入耳的辱骂,都涉及桓三娘子,分明是想逼府中侍卫愤而夺门,来个一网打尽,
芸娣听了也气得生怒发抖,仍冷静下来,嘱咐府上任不可轻举妄动,又询问府上管事。
管事叹道:“娘子有所不知,乌衣巷本就是世家居住之地,只要闹出的人命无足轻重,官府不
会管,也不敢管。这些流民也不知怎么被他们混进来,一路大摇大摆行来,竟无一家提防提
醒。”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
桓氏如今落难,一向作对的世家自然避之不及,而同盟的世家则领着子弟进宫支援桓氏,于是
造成乌衣巷中援兵尽数不在,家里多是女眷仆从,如何应付得了这有备而来的流民,想报信儿
也难。
所以现在丞相府上的人出不去进不来,被流民围困,无法派人通知援军,一时陷入困局。
芸娣看到被拍得砰砰直响的两扇朱红大门,特地吩咐仆从取来桓猊挂在书房里的佩剑,手越发
捏紧,喝道:“开门!”
管事惊道:“三娘子,不可开门,若冒然应敌,可能有奸细混入宅中,后果凶险。”
芸娣依旧语气高扬,“流民显然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今日不开门是死,开门亦是
死,桓家的人不能怯退,不能让这些作乱的流民践踏了我们的骨气。”她咬咬牙,抽出桓猊的
佩剑。
刀光剑影之间,仿佛封印的战场厮杀被解开,一股激愤的热流在她心头盘旋,芸娣目光坚定,
斩钉截铁道,“桓家的人,怕这些狗贼做甚!拼死要杀出一条血路!”
在场人有的恐惧,有的愤怒,有的怯退,但无一例外,都对外面作乱的流民深恶痛绝,眼下听
了这番话,无不受振奋,正准备背水一战。
千钧一发之际,倏地,外面有人高喊道:“官府的人来了!是建康的活煞神!”
谢玑不仅带来廷尉的人手,身旁还带来禁军,最终将流民擒拿,带回去严刑审问。
这时桓府的每个人脸上都落着一层冷汗,要是刚才真被流民闯进来,后果不堪设想,芸娣
道:“先生最快的时间也要半炷香后赶到,怎地来早了?”
谢玑道:“丞相早知今夜他离开,府中必定生事,于是嘱托我照看。是我大意,只派几个手下
盯梢,不曾想流民闹这般大。”
芸娣心想原来是阿兄的安排,声音不觉缓和,行礼谢道:“今夜若不是先生,桓府上下早已成
为他人手下的踏脚石,我替他们向先生道谢,宫中可有消息?”
谢玑垂眸望她,“眼下儒学馆与道学馆的学子争吵不停,无法定夺,正往宫里去。”
芸娣起先疑惑此事与宫中局势有什么关联,转念一想,灵犀倏地点透,这件事不仅不大,而且
牵一发而动全身。
儒道两家素来竞争激烈,一家是前朝正统,一家时下盛行,背后实则是君主与世家的对决,两
派争锋胜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种局面下,令皇上想起桓琨极力筹建儒学馆一事。
世人皆知桓琨喜清谈道风,迎合世家心态,而他这般地位,又费力在建康修建多处儒学馆,遭
人非议,何尝不是拥护至上的皇权。
一旦想到这层,皇上很难不回想南渡之初举步维艰,君臣之间和睦融洽,同心协力,桓琨更是
献计出策,以身作则,主动学习吴语,与郡望联姻,给以高官厚禄,将南渡士族与流民安置在
吴姓势力薄弱的边远地带,不过几年,奴客纵横,固吝山泽,为京口之蠹,打破吴地郡望独大
的局面,乃至有今日蒸蒸日上的兴荣。
最后皇上会想,赤龙所做一切,是为江山社稷,亦是为他这个皇上。
赤龙二字,赤子之心难得。
由两派争锋到儒学馆再到往昔,一环扣一环,勾起皇上感慨草创之艰难,君臣之默契,皇上虽
喜猜忌,但也宽仁重情,如何不开恩。
皇上虽难以掌兵权,但仍是一国之君,皇室威严仍在,发生这样大的事,七家家主进宫首先得
到皇上的允准,虽说有点像走个过场,然而皇上倘若为桓氏说话,世家明面上也无可奈何。
一旦双方这场僵局开了裂缝,胜负就注定了。
此时宫中尚未有消息传来,芸娣只能耐心等候,她在屋中静坐,几乎一眼不眨,直到月娘提灯
进屋,乍然见她怀里仍抱着都督的佩剑,尚未上鞘,剑尖还滴着血,是刚才谢玑的手下杀流民
时,不小心溅到的。
月娘看得心惊,不由柔声安抚,劝小娘子放下来。
芸娣缓缓放下佩剑,等月娘离开后,芸娣又将剑拿起来,火光照在剑刃上,幽幽沾着残血,好
似男人一双幽冷含讥的狭眼。
芸娣无由来地感觉到一阵冷意,然而就在刚才危难之际,她握住此剑时,一刹那滋生无限胆
气。
若不是怀中抱有此剑,她难以安心,于是提近油灯,一点点擦拭剑刃,仿佛是心中曾荡起的波
澜,是曾蒙满的灰尘,又只是流民加在这柄剑上的污血乱言,她一点点擦去,直到干净为止
芸娣将佩剑重新挂在书房里时,正见小春急匆匆而来,观她神色,心中猛地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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