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看了一眼苏麻喇姑,见她微微点头方才道:“并未突然病情加重,其实下官九月末诊脉时,齐嬷嬷便是此等症状,只是未曾入五脏六腑而已。”
容歆难受地闭上眼睛,喃喃:“竟是那般早吗?”
“正是。当时下官诊出之后,齐嬷嬷便请求下官不要告知于女官,下官……”太医拱拱手,自责道,“病患百般恳求,下官只得答应守密。”
“可还有法医治?”
太医摇头,随后又道:“若是下重药,齐嬷嬷兴许会醒过来,只是寿数已尽,下官确实无能为力。”
成年人的苦楚便是,明明悲痛于面对生离死别,依然能够理智地去应对。
容歆甚至是平静的,“齐嬷嬷还有多少时日?”
“若是不下重药,多则三五日,少则一两日。”
“倘若用重药呢?”
太医斟酌着答道:“不见得喂得下去是其一,如若真的喝下去,恐怕也就一两日。”
一两日,三五日……
这个选择可真是极好作出决定,可又属实太难……
这时,苏麻喇姑对太医道:“抓药吧。”
太医应下,暂时告退。
苏麻喇姑面向容歆,道:“太医自是不敢对你隐瞒,此事是我点头的。”
容歆苦笑,“我猜应是如此。”
苏麻喇姑念了一声佛,随即对她道:“生老病死,实非凡人之力可挽,你如今该想想,她还有何未尽的心愿,教她安心地去才是。”
容歆若有所思,片刻后看向炕上人事不知的齐嬷嬷,点头道:“嬷嬷,我恐怕会暂时离开几日,您照顾好您自己和十二阿哥。”
“且去吧。”
容歆教人备了马车,等到齐嬷嬷喝下药之后,便带着齐嬷嬷一同往最近的一处小村子行去。
约莫半个多时辰左右,躺在马车上的齐嬷嬷悠悠转醒,眼睛又浑浊转向清明,“容歆……”
容歆立即回应,“是,我在。”
齐嬷嬷嘴角上扬,眼珠转动,瞧着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问道:“这是去哪儿?”
“您不是说不想一直待在行宫中吗?我在山下的村子里买了一块儿地,又请人建了几间屋子,咱们去那儿住几日。”
“你、你是何时准备的?”齐嬷嬷眼中有惊喜,侧头期望地看着马车窗。
“前年到孝陵便着手安排了。”容歆说得极轻描淡写,似是一件极小的事。
然而齐嬷嬷喜不自胜,拽着她的袖子问:“还有多久到?”
容歆将马车窗微微打开一条缝隙,风雪吹进来,她立即又关上,对齐嬷嬷道:“我瞧见前头有一片梅林,绕过去再行个一里路便到了。”
齐嬷嬷一听,当即便道:“梅花可有开?带我去见见吧?”
容歆只犹豫了一瞬便应下来,叫侍卫停下马车,亲手为齐嬷嬷批上大氅,然后便和侍卫一同抱着齐嬷嬷坐到轮椅上。
天空中飘着柳絮一般的小雪,前方一片梅林,只十数棵梅树,树枝上红梅点点,在一片银装素裹中显得极为艳丽。
容歆推着齐嬷嬷行至梅林前,齐嬷嬷忽然道:“容歆,这么些年好似从未见你簪花,这红梅极衬你,簪一朵教我瞧一眼可好?”
容歆抬头打量了一圈儿,见有一枝垂下,抬手可得,便缓缓走过去,摘了一朵回来。
“嬷嬷,您为我簪可好?”
容歆半跪在轮椅前,递上那朵红梅。
齐嬷嬷接过来,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轻轻簪在她耳上,欣喜道:“好,好……”
容歆轻轻触了一下,玩笑道:“嬷嬷,可是人比花娇?”
她一身雪白的兔毛披风,墨发红梅,最是温柔。
齐嬷嬷双眼含笑道:“自然。”
“我如今的岁数,还能得您一句夸赞,尽够我炫耀一二十年了。”
齐嬷嬷失笑,抬眼时隐约能在一片雪白中瞧见连绵的山,便问道:“那可是昌瑞山?”
容歆侧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着点头,“是。咱们在山下时并不觉此山高,如今离得稍远些,竟是有些巍峨。”
齐嬷嬷定定地看了几眼那山峰,在梅林搜寻一圈儿,指着正中一棵道:“我想长眠于此,日后也好伴着娘娘。”
“好。”容歆果断地答应下来,又指着旁边她摘过红梅的一棵树道,“那我便选这一棵梅树。到时我将这一块梅林也买下来,如若浅缃她们往后无处可去,便一并长眠在此处,一起陪着娘娘。”
齐嬷嬷没有回答。
容歆抬起头,一片雪正正落入她眼中,雪化成水,顺着眼角滑落,消失在那一朵红梅中。
两个侍卫见她们久久再无动静,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走上前,恭敬地询问道:“容女官?”
容歆轻轻应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活到这个岁数,有生之年,恐怕也没有旁的人能教我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