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必须就此改写,成与不成,至少她要学着去努力,要让旁人看到她的态度,她在努力担得起自己的身份。
果然,傅文瀚看向她的眼光慈和了许多,朝她鞠过礼,道:“若是太子妃能……”
“不行!”傅司棋断然拒绝:“兰陵公主如今已经杀红了眼,这样送上门去,万一她为难瑟……为难太子妃该怎么办?”
沈昭本正目光深隽地凝睇着瑟瑟,听傅司棋又这样说话,转头看向他。
傅司棋被沈昭这样冷凌凌的一扫,立即噤声,讪讪地退回去。
傅文瀚也不知看出些什么没有,拉下脸,冷声斥道:“太子和太子妃面前,哪里轮得到你插嘴?我看你这孩子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傅司棋垂首看地,红着脸不言语。
瑟瑟微微一笑:“我是母亲的女儿,她不会为难我的。大不了就是我劝不住她,那于我们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沈昭一定是明白了她心中所想,隔着烛光莹莹,香雾杳杳,轻轻朝她点了点头。
其实瑟瑟还有一份私心。
事情发展到这里,大局落定,沈昭即将登基,已经到了摊牌的好时机了。她很想亲口问一问母亲,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她为什么会明明深爱着一个男人,却又和另外一个男人生下了她。
她有预感,这些往事在母亲心里搁得太久了,会愿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说的。
第60章 60章
晴天, 天色湛蓝澄净,万里无云。
瑟瑟乘马车出宫,因还在大行皇帝丧期,一应仪仗规制都是从简, 走得静悄悄, 并不怎么惹人注意。
这一路都是安静的。国丧期间, 各坊市的酒肆茶寮都关了门,举目望去,一条街衢从头到尾大半都门户紧闭, 寥寥几家开门迎客的,也都不敢像往常那样高声吆喝着揽客。
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像被罩上了一层素纱,失去了往日的颜色。
临近年关, 街衢上都是素素净净的,不像往常结绸扬彩, 唯一的活气便是几个小孩子在街上玩着,可也不见他们大声玩笑, 大约是家里长辈嘱咐过吧。
瑟瑟将车幔放下, 一路无言。
提前给公主府送过信了, 因而那边早就大开中门,等着迎瑟瑟进门。
她入了府,直奔母亲书房。
月离进来添了盏热茶, 便退出去, 只留她们母女二人。
兰陵的书案上摞着厚厚的书信,瑟瑟留意到, 笔洗里的水浑浊不堪, 料想母亲应当没闲着, 至少回了好几封书信了。
她微微低头, 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兰陵看了她一眼,缓缓笑道:“我知你为何而来,瑟瑟,听母亲的话,在家里吃顿便饭,然后回去吧。”
书房里烧着熏笼,又添了炭盆和香鼎,外面天寒地冻,里面却温暖馨香,瑟瑟见母亲只穿了件茜色薄衫,发髻高挽,只斜簪一支玉钗,显得既清爽又干净。她面对自己时,耐心温和,可一点不像别人口中那在外面大肆屠杀朝廷重臣的女魔头。
瑟瑟轻呼了口气,坐在母亲的对面,抿了一口热茶,道:“我只是有些事想当面问一问母亲。”
兰陵埋首于信笺间,挥毫迅疾,闻言连头都没抬,只随意道:“你说。”
瑟瑟自小习惯了她母亲的忙碌,并不觉得被轻视怠慢,反倒温和地冲母亲笑了笑:“他们都说我不是宋姑娘,我是母亲和裴伯伯的女儿。”
此言一出,兰陵果然立即停笔。
她动作僵滞了片刻,抬眼看向瑟瑟,见瑟瑟面容恬静安然,那玉质通透的脸上甚至还浮着一层极浅极甜的笑意,一点都没有当初以为自己是宋姑娘时的仓惶。
兰陵不禁正视她,拿出了面对她时含有的认真宁肃,问:“你从哪里知道的?又是如何知道的?”
瑟瑟不答,反问:“这重要吗?”
兰陵一滞,随即笑开:“不重要,这自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真假,对不对,瑟瑟?”
瑟瑟端正坐着,轻点了点头。
“真的。”兰陵歪头看向窗外,樱树枝桠光秃秃的,连只鸟雀都没有,一片死寂,觉得没意思,又将头转回来,看向一身孝服,却难掩姿色,清艳娇媚的女儿。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母亲原本也未指望能瞒一辈子,也没有必要瞒一辈子。瑟瑟,其实裴元浩是你的父亲,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好。裴家势力深厚且稳固,他为我们母女所用,将来的路会好走许多。”
瑟瑟安静看着她的母亲,缄然不语。
兰陵最愁她这副模样,不声不响,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一样,一时烦躁,将笔搁回砚上,冷冷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身为母亲,给了你足够多的东西。体面尊贵的出身,安稳幸福的闺中时光,还有即将母仪天下的皇后身份。瑟瑟,你该知足,你心里清楚,多么人机关算尽都得不到的东西,你却唾手可得。这一切不可能是平白得来的,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是没弄清楚自己的父亲是谁,有什么大不了的。”
瑟瑟默了片刻,面带讽意,微微勾唇:“母亲,您骗了所有人,让大家以为我是宋姑娘,把我捧上了太子妃的宝座。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凤位近在咫尺,所以可以说出我的真正身世了。从今往后,我便是四面楚歌,必须要紧紧依附着您,做您手中的棋子,你的算盘是这样的吗?”
“哦,还有。”瑟瑟猛地想起什么:“用我还可以牵着裴家,让裴家的姐弟两心甘情愿为您效力。您总说您给了我许多,可是依我看,您从女儿身上得到的也不少——至于您说‘不过是没弄清楚自己的父亲是谁,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您那么在意李怀瑾做什么?”
‘砰’的一声闷响,兰陵扬起手拍在书案上。
李怀瑾这三个字果然是她的大忌讳,一提起便将她激得恼怒不堪,下颌紧绷,胸前起伏不定,神情变得阴沉狠戾。
“我倒是小看你了,原来你今日不是来替那些老臣求情的,是来找我算账的。”
若是从前,见母亲勃然大怒,瑟瑟早该害怕了,可是现在,她的内心却毫无波澜,将胳膊肘拐在身侧的梨花小几上,以手擎额,声音软糯且无辜:“母亲,女儿只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您别生气……”
兰陵定定看她,蓦得,抬手抄起搁在桌边的书扔向她,瑟瑟早就料到她会有此招,灵巧地一偏身,躲开了。
屋里闹出些动静,传到外面,傅司棋站在窗外低声问:“太子妃,可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