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笑,倾世惑目,险些让温玲珑心生动摇,可她立即扼住了心底那翻涌的情思,暗暗自嘲,没再说什么,随着叔父出去。
他们这一走,禅房里就剩下徐长林和瑟瑟。
两人缄然相对了许久,徐长林先开口:“你……过得好吗?”
瑟瑟点头,唇角勉强上扬:“长林君临行前的一番肺腑之言我始终铭记在心,我过得很好,希望……你也过得好。”
徐长林察觉出了她话中的疏离,有些落寞,却又觉得其实本该如此,不然,把一些话说得太明白,只会让彼此尴尬。
他默了片刻,道:“长安看起来暗流涌动,你母亲一计不成,一定会再为难你的,你要小心。”
瑟瑟点了点头,视线越过他,不住地往轩窗那边瞟。
徐长林连看都不用看,直接扬声道:“这戏陛下也该看够了吧,该出来了吧。”
落于茜纱上的那道影子缓缓东移,少顷,便将门推开,走了进来。
皇帝陛下一身黑锦身衣,阔袖曳地,以金线在襟前和裾底刺绣着麒麟腾云,看上去雍容华贵,至少在气势上就先压了徐长林一头。
“长林君真是好魅力啊,都到长安了,还有剪不断的桃花债,却不知在南楚,又有多少姑娘为你暗自神伤。”沈昭边调侃着,边拉过瑟瑟的手,拉着她到榻席间坐下。
徐长林轻挑了挑唇:“人都说秦国新君英明睿智,胸怀天下,今日一看,果然如此,连臣的私事您都如此关心,可不是胸怀天下,不分巨细嘛。”
瑟瑟没忍住,笑了一声,被沈昭淡淡扫了一眼,她忙噤声,把笑意憋了回去。
沈昭道:“一年多不见,长林君还是这么伶牙俐齿。既然你这么伶俐,那就说说今日之事吧。”
“那夜温姑娘向臣递信,外臣本来还是将信将疑的,可是后来彻查随行使臣,无意间揪出了几个叛徒,他们是闻太师安插到外臣身边的,却暗中与兰陵公主府有联络。外臣这才惊觉,兰陵公主可能是想对外臣下手,想要外臣触怒陛下,被陛下杀了也好,被陛下囚禁也罢,总之只要能把外臣留在长安,她和闻太师的目的就达到了。”
“此计一箭双雕,既能令‘逆女’回头,又能除去心腹大患,令两国交恶,且不需兰陵公主费一兵一卒,她早就把该利用的人都安排明白了。”末了,徐长林感慨:“年余未见,兰陵长公主还是这么厉害。”
沈昭听完他的分析,面容微微含笑,道:“可这里面有个问题,既然姑姑如此厉害,她怎么就能料定长林君一定会圈套里钻?哦,还有,温玲珑是十天前给你递的信,你足足迟了两日才向朕坦白,这两天里你怀着什么心思?有没有一丝丝的邪念?”
他言语柔缓,像是阔别许久的好友在叙旧,可暗藏锋棱,直戳人的脸。
徐长林的脸色果然变了,像是心底藏得好好的那点念想被挖出来游街,有点恼羞成怒,有点失去理智,带了些赌气的成分,挑衅似的看向沈昭:“有啊,有邪念,陛下预备怎么处置我?”
第75章 75章
沈昭眼底划过一道冷锐的杀意, 却看徐长林一派优雅闲适,撩起前裾屈身坐在了榻席上,敛袖斟茶, 全然没把天子冷怒放在眼里。
瑟瑟还在, 沈昭不愿意在她面前失了风度,更何况这翠华山里外都是禁军,实打实的坚盾防守,不是凭他一张利嘴就能生出飞翼逃出去的。
既然已经占了上风, 何必逞一时之气, 且陪他慢慢玩,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沈昭绷着的那股劲儿倏然松了下来,望着徐长林微微一笑, 温和道:“你是友邦来使,朕自然不会为难你。府邸宅院都备好了, 妥帖的仆从也都备好了,长林君只管放心地在长安城里住下, 朕必奉你为上宾,绝不苛待。”
“哦,陛下是想要囚禁我。”徐长林一脸了然,却沉定自若, 毫无慌乱, 抬起青釉茶瓯在指间,漫然道:“难怪陛下愿意来看这场戏,原来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以此为由将长林囚……哦不, 是留在长安。”
“远道而来的使臣, 邂逅了世家姑娘, 流连忘返。不管天下人信不信,总归是个理由。”
沈昭一面清风和煦,甚是惬意地单手擎额:“如此既给秦楚两国留了余地,又符合长林君的绝世风华,那么这个理由你可满意?”
徐长林道:“外臣自然满意,想来,兰陵长公主和闻太师也会很满意的。”
他提到兰陵和闻太师,沈昭的脸色有细微的变化,但很快恢复如初,问:“你刚才说闻太师和兰陵姑姑有联络,这事情听上去未免也太荒唐了些,谁都知道,姑姑虽然多年来敛权自用,但是通敌卖国并非小事,可不能毫无证据地往她身上按。”
徐长林轻轻拊掌,吴临推门而入,向沈昭呈上了一沓纸笺。
“这是外臣从闻太师的人那里截获的,陛下也知道,兰陵公主行事向来缜密,臣无法从她那里下手。这些信件足以说明两人一直有往来……自然,信件可以造假,但是陛下不要忘了,十七年前的淮关一战,大秦的行军布防图莫名其妙落入了南楚将领的手中,当时迎战的南楚将领就是闻太师。”
听他提及旧事,沈昭拿着纸笺的手颤了颤,微眯了眼睛看向徐长林。
“陛下若是相信我父亲是清白的,那么对于这件事情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当年投敌叛国与南楚暗中勾结的另有其人。若这些都是真的,这两人勾结在一起,可谓一拍即合。兰陵公主希望两国开战,闻太师希望臣永远回不去丰都,只要陛下囚禁臣的消息一传出,淮关边境将再无宁日。”
沈昭随手将纸笺扔到一边,淡淡道:“难怪你毫无慌乱之色,原来是已经想好了脱身之法。人人都说长林君胸怀韬略,奇智多谋,果然,名不虚传。”
徐长林脸上漾过苦涩:“事关性命和自由,容不得臣大意。臣只愿陛下英明,多为两国百姓考虑,烽火一旦燃起,受苦的都是黎民。”
沈昭瞧着他,眸光深暗,多了几分欣赏:“你如此心怀天下,朕若是再为难你,岂不显得小气。也罢,算你还有些运气,此事就到这里,朕会派人护送你回丰都,你的要求朕也都答应。只要朕在位一日,五年之内,秦楚两国绝不开战。”
徐长林霍然起身,端袖朝着沈昭深深揖礼:“臣替南楚君民谢大秦皇帝恩泽。”
“恩泽?”沈昭笑道:“长林,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何必还这么虚伪?你心里清楚得很,若朕不受外戚宗亲掣肘,没有后顾之忧,是断不会施这等恩泽。秦楚乃宿敌,能彼此相安一时,相安不了一世,迟早是要打的,你我之间终会有一战,躲不过去,你我注定是敌人。”
徐长林缓缓起身,真诚道:“能有陛下这样的敌人,臣深感荣幸。”
两人你来我往了一番,眼瞧着要从针锋相对往肉麻的方向发展,瑟瑟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实在忍不了,探出头,问:“可以了吧,这一页可以翻了吧?要不……咱们看下一页?”
她见沈昭没反对,直接冲外面扬声:“小傅子,把人带进来。”
门被从外面推开,傅司棋将被五花大绑的宋灵儿推了进来。
傅司棋见三人视线齐刷刷落在他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实在无法,这姑娘太闹腾了,臣怕惊动了旁人,不得已才给绑起来的。”说着,他把塞进宋灵儿嘴里的团麻拿开,又给她把绳子解开。
解除禁锢的宋灵儿狠瞪了傅司棋一眼,怒道:“你给我等着!”
傅司棋权当没听见,低头要往外退,退到一半想起什么,又回来,捡起地上的绳子和团麻,带了出去。
不知道待会儿要不要再把这凶巴巴的姑娘送回去,如果要,那这些东西还用得上……
等他出去,瑟瑟起身走到宋灵儿身边,抬手掸掉她身上的轻尘,把她往徐长林面前推了推,轻声道:“是阿昭前些日子用那个犯了事的刑部尚书跟我娘换回来的,她原本叫宋青叶,我觉得不好听,给她改了个名字,叫宋灵儿。”
徐长林怔怔地凝睇着宋灵儿,浑身僵硬,眼睛一眨不眨,连鼻息都变得轻飘,惶惑而将疑,生怕这是一场梦,稍稍弄出些响动就会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