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瑟瑟有了身孕,知道两人情比金坚,他替他们高兴。
但殿中的另一个人却不高兴。
他沉声道:“三哥,我们说好了,年前你已将刑部纳入掌控,是时候翻出旧案,为我的母亲讨个公道。为着这一天,臣弟装了十年的傻子,可如今呢?你一拖再拖,莫不是忘了对臣弟的承诺?”
沈昭叹道:“小襄……朕没忘,只是,只是……”
“只是皇后怀孕了!”沈襄声音尖锐,如有冷霜覆面,仰看御座上的沈昭:“臣弟一直分得很清,皇后是皇后,兰陵公主是兰陵公主,她们虽是母女,可完全是两种人。兰陵做的孽不能让皇后来担,她怀着孩子不易,三哥要宠着自己的妻子都是应当的。可旁人呢?旁人就容易了吗?旁人的疾苦就微不足道了吗?凭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为她让路!凭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言辞里满是冷厉的指责。
傅司棋听得直皱眉,低声提醒:“郡王慎言。”
沈昭朝他摆了摆手,并不以为忤,甚是宽纵地看着沈襄,温和道:“小襄……朕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想替枉死的母亲报仇,想令真相大白,朕都能理解。你我本就是同病相怜,朕怎么可能会觉得想为母亲报仇是微不足道的事?”
见沈昭这样的推心置腹,沈襄的神情有所缓和,眉宇间的那股冷煞之气也渐渐消弭,整个人安静下来,等着听沈昭的下文。
沈昭默了默,道:“你不知道,原本凭朕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将刑部收入囊中的。是瑟瑟,她帮了朕。当初兰陵挑拨岐王谋反,朕派八叔去劝降,是瑟瑟拖住了兰陵,才让一切得以顺利进行。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收拢了兰陵的心腹,抓住了原来那个刑部尚书的把柄,才会有今天的局面。”
他垂眸凝视着沈襄:“掌控了刑部,才是翻旧案的好时机。可是这好时机,本就是瑟瑟给我们的。”
沈襄满面诧异,许久,才不可置信道:“她能为您做到这地步?”
沈昭点头,面上漾过怜惜之色,缓缓道:“因为这件事,瑟瑟彻底跟兰陵翻了脸,甚至还遭到了兰陵的报复,其用心之险恶,手段之歹毒,常人根本难以想象。”
他方才还在想,为何重生归来,瑟瑟在怀了孕之后这么依赖他,这么喜欢缠着他,种种表现与前世截然不同。
刚刚的那一瞬间,沈昭突然想通了。
因为这一世的瑟瑟早就自断了后路,她只有他,只剩下他了。
沈襄本就是个心软良善之人,一席话听下来,心里也有点可怜瑟瑟,低垂着头,半天没言语。
沈昭道:“你放心,这件事朕不会拖太久。等着瑟瑟的孩子满三个月,胎像稳固了之后,我们就做。还有不到一个月,十年都等了,我们就再等几天,好不好?”
沈襄沉默片刻,朝着沈昭端袖揖礼:“臣弟莽撞了,望三哥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沈昭笑了笑:“是朕要多谢你的体谅。司棋,把穆荆郡王送回去吧,路上要多加小心,不要让旁人看见他的脸。”
傅司棋颔首领命。
沈襄临出殿门前,有感而发,轻声道:“稚子无辜。臣弟真心希望这孩子能安安稳稳地降生,希望孩子的娘亲也平安,希望孩子能在亲娘的怀里长大。我们受过的苦,就到我们为止,不要蔓延到下一辈了。”
说罢,他立起了裘衣领子,低头跟着傅司棋出了殿门。
沈昭独坐在正殿里出了会儿神,想起瑟瑟,忙起身回了寝殿。那安神散果然好用,她睡得很是酣沉。沈昭换过寝衣,轻躺在她身侧,搂着她一觉到天明。
谁知天亮了,瑟瑟又来折腾他。
沈昭睡得迷糊,恍惚间觉得颈间一阵酥痒,睁开眼看过去,见瑟瑟正皱着眉来回地嗅他,圆润秀巧的鼻尖轻轻碾过他的脖颈,蹭上脸颊。
看见他醒了,瑟瑟立刻坐起来,怒道:“不对!你身上有股外来的香味,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趁我睡着,出去找狐狸精了?”
把沈昭吓得立即清醒了,他心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且不说这殿里常年焚香,他的衣衫都是熏香喷雾的,这一层层香气堆积起来,就算瑟瑟怀孕之后嗅觉变得灵敏,她又怎么可能在这些杂乱的气味里轻易分辨得出哪一种香是自家的,哪一种香是外来的。
可瑟瑟一脸笃定,怒气腾腾地瞪着他,半点犹疑都没有。
沈昭被她瞪得有些心虚,心道:昨夜光顾着说事,也没留心沈襄那个‘小狐狸精’身上到底有没有香味儿……这也太邪乎了,温瑟瑟怕不是在诈他吧……
他稍一出神,瑟瑟已经扑了上来,变脸跟翻脸谱似的,收起了凶神恶煞,露出了温婉娴静的一张笑脸。附带着换了一副温柔腔调,慢吟吟道:“阿昭,没关系,你跟我说实话,我最通情达理了,不会为难你的。”
第82章 82章
沈昭面上笑得清润和煦, 心里却在说:我真是信了你的鬼。
他将衣袖展开,甚是诚恳道:“瑟瑟,你一定是闻错了,昨夜我一直守在你身边, 根本没有出去过, 身上怎么可能有别的味道, 绝对不可能, 不信你再闻闻。”
瑟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大许是没看出什么破绽, 秀眉拧起, 露出些狐疑之色,凑上去,又闻了一遍。
鼻尖微微耸动, 呢喃:“不对啊, 明明就是有股香味儿……”
沈昭的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 朝堂上刀光剑影时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偏面上还得维持着一副坦荡无私的平和,微笑看着瑟瑟, 瞧上去既坦诚又无辜。
瑟瑟问不出个所以然, 盘腿坐回来,眼珠转了转, 道:“我要见大内官和梅姑。”
沈昭心里咯噔一下, 表情僵硬, 面上的笑险些挂不住,脑子飞快转动:“好……那你总得先梳洗, 用过早膳再见吧。”
瑟瑟斜睨他:“你是不是想把我支开, 好跟他们串供?”
她冷眸明亮, 烈阳下的池水般清湛,好似照妖镜,在其注视下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所遁形。
沈昭真是被她吓着了,心道只听说过女子怀孕之后会变得更娇弱,可他家这个祖宗怎么就朝这么诡异的方向变化?不光嗅觉灵敏异常,脑子也灵,灵得跟不是温瑟瑟了似的。
他腹诽了一通,可也没胆子翻脸,还得陪着笑道:“你想多了,我这不是怕饿着咱们的儿子嘛。”
一提儿子,瑟瑟的表情就变得柔软了。
抬起纤纤素腕,轻抚着尚平坦的腹部,眼中若流淌着融融春水,满是爱怜和期盼。
沈昭一看她的反应,知道自己这回儿摸对了脉搏,忙趁热打铁:“你用完了早膳还得喝安胎药,太医说了,不满三个月,孩子还不稳当,得小心保养着。”
瑟瑟那浓密的睫宇微颤了颤,柔隽甜腻的眼波倏然荡开,冷然看向沈昭:“安胎药!昨天晚上我喝了安胎药之后就睡过去了,一晚上都没醒!”
沈昭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好好的,提安胎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