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快要四个月,瑟瑟几乎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膳食香料但凡沾一点味儿,她都要呕吐不止。为这个,不光尚阳殿不再燃熏香,连宣室殿的香都停了,因为沈昭身上但凡有一点香气,瑟瑟必会捏着鼻子让他走,离她远点。
到了如今,温瑟瑟更是绝之又绝,一听圣驾驾临,别说出来接驾,连面儿都不露,先派梅姑出来闻一闻,确定沈昭身上干净清爽,才能放他进去。
殿中轩窗大敞,绣帷高悬,鎏金烛台上点了十二根红烛,绯光萦然垂洒,照得殿内耀如白昼,看着人心里暖暖的。
瑟瑟倚在美人靠上,眼皮微微耷下,有气无力道:“阿昭,你说我这怀的是个什么呀,怎么这么能折腾人?我不行了,我难受……”
沈昭看得心疼不已,忙上前将她揽进怀里,安抚道:“太医说这都是正常反应,头几个月都这样,往后就好了。”
瑟瑟枯着眉看他:“就这,还正常反应?”她抚着胸口,把一股股往上窜的恶心之气强力摁下去,抱怨:“怎么就得女人生孩子啊,怎么就得女人受这个罪,还得被说是正常反应,太医都是男的,各个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昭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发觉她瘦了,一点都没有前些日子那厚软的手感,不禁叹道:“谁说不是呢。要是我能替你生就好了……”
瑟瑟蓦地抬头看他,秀眸清灵透底,看了一会儿,说:“你有心事。”
沈昭打趣了句“你这眼睛开过光不成”,便道:“我和小襄商量的计划今日已开始实施了,刑部已派人入庆王府,不出几日就会有结果了。”
瑟瑟眸光一黯,随即道:“这不挺好的吗?只要一切顺利,就能尽快替小襄讨个公道,对你也颇有助力,这是件好事,惩恶扬善,不外如此。”
这便是瑟瑟的好,小事刁钻任性,大事通情达理。
通情达理得让沈昭心疼。
他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刻意岔开话题:“傅司棋这几日也不知在搞什么幺蛾子,向吏部告了一个月的假,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派人去看过他,回来说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也没什么病,就是恹恹的没有精神。”
瑟瑟仰头问:“怎么了?你骂他了?”
沈昭笑道:“我哪舍得骂他呀,是他爷爷给他定了门亲,吏部侍郎家的千金,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挺好的一桩姻缘,也不知他整天想些什么。”
瑟瑟瘪了瘪嘴,低下头不说话了。
两人安静待了一会儿,梅姑进来禀,说是兰陵公主求见。
沈昭微愣了愣,自打慈凉寺一别,兰陵就再也没有进过尚阳殿半步,哪怕年关节礼,连样子都不想做给外人看,这冷不丁的,怕是来者不善。
他顾念瑟瑟身体,提议:“要不就说你身子不适,睡下了,我出去见。”
第85章 85章
瑟瑟怕母亲会为难沈昭, 犹豫着想摇头,沈昭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没事, 我先去,若实在扛不住, 你再出来。”
他的声音温和沉厚, 让人莫名的心安, 瑟瑟也确实疲极困极,便不再与他争, 轻点了点头,目送着沈昭挑帘出去。
兰陵公主沉着一张脸坐在正殿, 手边搁着一瓯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 见沈昭出来,起身, 极为懒散敷衍地朝他鞠了一礼:“臣要见瑟瑟。”
沈昭抬袖让她坐, 面上挂着浅淡的笑容,温煦且有礼:“瑟瑟睡下了,她怀孕辛苦, 又总是惊悸多思,朕不忍叫醒她。姑姑若是有事, 同朕说也是一样的。”
兰陵冷冽一笑:“如今臣连女儿的面都不配见了么?”
她话语中满是讥嘲,丝毫不加掩饰。
沈昭也不恼, 不疾不缓地温声道:“姑姑多心了,朕说了,瑟瑟身体不适, 不是刻意怠慢您。您是她的母亲, 该多体谅关怀她才是, 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沈昭也不是好惹的,你话里藏针,他便含刃,即便凶悍如兰陵,如今也别想从他手里讨到半分便宜。
兰陵最恨瑟瑟为了这么个处处跟她作对的男人而打死不回头,沈昭看似随意的几句话,正好戳中了她的痛处。
登时一股怒气往上窜,刚想发作,却见沈昭坐得端稳,墨瞳幽邃,唇边噙着淡若烟霭的笑意,闲洒又惬意。
兰陵立刻意识到,他这是故意想激怒自己。
这人一旦动了怒,哪怕再睿思多谋,心智都得损上几分。
呵……养了多年的鹰,险些让鹰啄了眼,她从前怎么没看出来,沈家的皇帝窝囊平庸了好几代,竟突然冒出来个根骨灵秀的奇才。果然是她兰陵的眼光,当真是烁尽古今了。
她暗暗在心中自嘲,方才那股冲顶怒气却淡了许多,冷静下心神,道:“既然瑟瑟累了,那就让她歇着吧。臣今日来,是有正事要与陛下商谈。”
沈昭含笑点头。
这就对了,明刀明枪的最痛快。沈昭不觉得,到了这个地步,兰陵还能有什么话要跟瑟瑟说。今日她登临尚阳殿,打着看瑟瑟的名号,实际不还是冲他来的。
不然,为什么要恰选他在尚阳殿的时候来。
想到这儿,沈昭眼睛微眯,掠过一抹沉色。
看来这宫闱内的耳目还没清理干净,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兰陵苦心经营前朝内宫近二十年,必是难对付的。
他微微向后倚身,正起神色:“姑姑请讲。”
“臣听说沈襄中了毒,陛下已派刑部彻查此事。衙差涌进庆王府,想抓人就抓人,想审人就审人,也太不成体统了些。好歹是一品亲王,是不是有些过了?”
沈昭道:“姑姑也知小襄是中了毒。他就算再是庶出,再心智如孩童,也是在皇族谍谱上的宗亲,若是大事化小,含糊盖过,如何能服众人?”
“陛下说得是不是太严重了?”兰陵公主淡淡扫了沈昭一眼:“兴许就是底下人欺沈襄心智低弱,伺候得不够尽心,依臣看,打杀几个贱婢也就是了,再这么查下去,攀着藤蔓牵着丝的,闹得人心惶惶,总归不是好事。庆王妃已来找过臣了,哭诉她没照顾好沈襄,很是愧疚。”
沈昭不再说话,而是凝眸看着兰陵,陷入思忖。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说她打心眼里认为此事微末,或是不值得为沈襄兴师动众,可她话里话外又把线头往庆王妃那里引,不像是真心来劝他罢手,倒好像是来试探他的。
沈昭面上有冷讽之意一晃而过,道:“那就请姑姑好好安抚庆王妃,刑部会秉公查案,不会冤枉好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