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八月,年仅二十岁的赵若怀分到了桑榆中学,两人很快亲如兄弟。赵若怀开始跟着孙思习武,与此同时,赵若怀开始教孙思学文化。在赵若怀那里,孙思开始了解文学、历史、哲学、音乐。也就是说,赵若怀将一个纯粹只知舞棍弄拳的一介武夫,变成了现在的孙思。除此之外,孙思从赵若怀那里,还学会了吉它、贝斯、箫等乐器。后来两人干脆合力在学校组建了乐队。利用平时积攒的钱和寒暑假外出打工挣的钱购买了乐器。学校乐队那些乐器,全是这二人私人花钱买的。自从认识赵若怀后,孙思的春节就在赵若怀家度过了。这就是孙思为什么对赵若怀之母毕恭毕敬以及赵若怀家亲戚孙思都能精熟的原由了。
孙思是首次这样系统地讲解他的故事,赵若怀做了他三年的兄弟,也仅仅是知道他是个孤儿,如此而已。所以当这个故事终于在孙思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讲完时,现场沉默一片。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认识孙思以来的点点滴滴,这时都得到了融会贯通。篮球场上我给他敷药时,他眼眶都红了,这是个严重缺乏母爱的男孩(截至目前,他的心理也就是一大男孩的范畴,他头脑中基本没有女人的观念)。也是个严重缺乏亲情的男孩。根据推测,如今的孙思,再怎么也应该是二十七八的年纪,他从未谈过传说中的恋爱,他不知道如何和女人交往。而据我的推断,他应该是一方面渴望和女人打交道,一方面潜意识里害怕女人。直到碰上了我,我的独特在于:我是以哥们的方式和他们打交道。这就打消了他的顾虑,让原本尴尬的复杂的男女交往场面变得随便、随和。
沉默终究是要打破的,我拉着孙思的手,把赵若怀和陈忆的手心一一放到那上面去,然后,我从外面紧紧握住了这三人的手。至诚地说:“孙大侠受苦了!我发誓:有生之年一定帮你找到你的亲人。从今往后,我们仨就是你的亲人,我们的家就是你的家。”
赵若怀说:“其实这也不难,到电视台,一九六七年的秋天,云岫城丢失的名叫孙思的孩子应该也不会太多吧!在电视台多播一段时间,总会有亲戚朋友看到,然后你的亲生父母就出来了。”
陈忆说:“理论上是可行的,可电视台不会白白帮我们播吧?而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那价格……”
我说:“这方法有弊端。那个人贩,他是谁呢?他现在怎样?如果他现在生活在这个城市,如果他竟然成了官员,这种情形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如果他压根堕落成了一个不要脸不要命的下三滥,咱这样一上电台,就打草惊蛇了。我怕他对孙思不利。就算我们不说出孙思现在的位置,在电视台使用另外的联系人,但这人明显是认识孙思父母的!他要是因为害怕孙思父母知道真相而狗急跳墙,不就弄巧成拙了吗?”
孙思想了想说:“我是不怕他的,我巴不得他送上门来,可是父母那里……算了!还是别这样!”
我问:“那个人贩,有什么特征没有,如果现在在人群中看见他,你能认出吗?”
孙思咬咬牙,很肯定地说:“一定能认出他来!这人右脸挨耳的地方有一很大的黑痣。很显眼,痣上还有毛,另外,我咬他手臂上那一口,是一定会留下印记的,而且他那说话的声音,我一辈子都记得。”
“可怜的小孙思呀!你咋就那么爱看船船爱吃糖糖呢?根据你的描述,这人的形像得有多狰狞呀!想想都恶心,这种人的糖你居然都愿吃?”我感慨地说。赵若怀用手指指我,警告说:“你呀你!这什么时候,严肃!严肃!”
陈忆说:“可能孙思从小就胆大,天不怕地不怕的!”
凌晨五点半,我被物体落地的砰砰声惊醒,才发现周围的世界,已被此起彼伏的鸡鸣声笼罩,远远近近的鸡鸣连成一片,在这山坳中间的村庄里,汇成震天阶的声响。看样子村子里的鸡已经起床有一段时间了,若不是昨天太累,睡得太沉,自己恐怕早就被鸡叫弄醒了。这种情形下想要再行入睡,显然已经不可能了。两脚一落在地上,全身酸痛得那叫厉害!天边刚刚有了鱼肚白,朦胧的远山在晨曦的映照下,透出神秘与安详。家家户户都有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小腿的酸痛在下楼时得到充分体现,我只好侧着身子,一步一挪地下得楼来。
赵若怀的母亲陈春梅同志,已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见我下楼,忙劝我回去再睡睡,说昨天走了山路辛苦了。我回答说睡不着了,然后微笑着表示歉意,说:“阿姨,这次可真麻烦你了!害你这么早起床。”赵妈妈回答说:“平常也是这么早起床的。我们乡巴坨不比城里,天亮了还睡在床上别人会笑话的!”我问:“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她的回答是:“又要煮猪吃的,又要煮人吃的,鸡得从鸡圈里放出来喂食,赶到坡上,山羊得赶到有草的地方,鸭子得赶到池塘里去。”我感叹说:“阿姨,你一个人,做这么多事,太辛苦了!昨晚我见了动物回家进圈那场面,这样一早一晚一进一出,就够你累了!还得做农活。赵羽和叔叔都在深圳挣钱,赵若怀有工作,你不必这么辛苦的!”赵妈妈说:“若怀他爸刚去深圳不久,这都是他在家时节都喂养起了的!明年就养不了这么多了。”然后赵妈妈开始和我谈赵若怀,她很慎重地将赵若怀托付给了我,她说:“心仪呀,我们家可全靠你了!你不知道,那段时间若怀死活不要那工作了,非要去下海。就是你来了,才留住了他,他不再提下海的事。这么多年了,我这当妈的从没见他这么开心过。心仪,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你了!我们大人的意思呢,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个工作,我们供他上大学不容易,那可是正儿八经地硬考出来的工作,城里人,城市户口,大学生,多了不起呀!我们村这么多年就出了若怀一个大学生,谁不羡慕呀?我们大人脸上有光呀!工资不高没什么,钱的问题,你们俩不用操心,有赵羽在挣,他爸在挣,只要你俩放心工作就成。”我先是听着很温馨,听到后来更温馨,但是不对呀!什么叫做钱的问题你俩不用操心,我操得着那心吗?什么叫做只要你俩放心工作就成。怎么搞的我和赵若怀在她口中就成了你俩了,完了完了!这个赵妈妈真的以为我是她家未来媳妇了。这个赵若怀!我得把孙立夫的事说出来,但张了几次口,都被赵妈妈那一脸的慈祥和高兴给生生挡了回去。几次欲言又止后,我只好抽身来到了坝子里。
天已微明,雾岚笼罩下的村子朦胧一片。呼吸着清新的润湿的空气,我来到那颗银杏树下坐定。想起这两三天来发生的事情。赵若怀、孙思,我该怎么办?赵若怀真能做到止步于哥们吗?他要是勇往直前怎么办,我真能拉下脸来伤害他?想着想着,一个人从后面来到我的身边,径直将双手放在我的双肩上。一定是大胆的赵若怀!他什么时候开始和我这么随便了?我不经意地闪开了身子,他就开始看我的脚,然后说还得再敷药一次,我拒绝了。他进屋取了药碗,煞有介事地在碗里一阵地调和,然后不容分说开始敷药,我说自己来,让他放下碗,他不听,然后我就怒了,大声责问了句你听到没有。他怔怔地看着我,然后放下碗,很受伤的样子。我心有不忍,喃喃地说:“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呢?”他看着我,满目的无可奈何,说:“就是啊!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呢?”我说:“赵若怀,这玩笑开大了,你怎么能让你妈她们误会,说我是你的什么……”说着说着脸红了,说不下去。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幸灾乐祸的样子。我继续说:“你这是作茧自缚,知道吗?将来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看你怎么跟你妈交待。”
孙思朝我们走了过来。我说:“怎么不多睡会儿?昨天都累着了吧?你们仨那肩膀,都被背筐压出血印了。”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问:“你们呢!怎么这么早起?”我说:“赵若怀他们这地方的鸡呀!一定是被周扒皮施了手脚了,那么早就起来一阵乱叫。还叫得那么惨!这改革年代,鸡也得改革,人民都富裕了,不需要早起了,作为鸡,你得与时俱进嘛!还那么早打鸣干啥。这不是扰民吗?”赵若怀笑着说:“那行!有关咱这村子鸡改革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孙思看着我俩,笑笑说:“陈忆赖在床上不起来,说是腿肚酸痛,咱们今天怎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