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动静,杜恒稍用力按下琴弦,止住琴音,向来人看去。
“大人好琴艺。”崔琰缓步进入亭中,轻声赞道。
“崔大夫过奖。”杜恒起身道谢,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崔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二人皆默然不语,一个抚琴,一个倾听。
音如其人,杜恒的琴音雅致古朴,时而高山苍苍,时而清泉潺潺,时而鸟鸣啁啁……
月下的抚琴人深情而专注,素白的束发带垂于肩头,略显秀气的眉眼间竟有一丝哀伤。崔琰眼见着这点哀伤沿着指尖融入消散在暗夜里的琴音里。
良久,一曲奏罢,杜恒起身作揖,“许久不弹,生疏了,见笑。”
崔琰抿唇浅笑,“民女虽不懂琴技,但也晓得抚琴人当与古琴合而为一的道理。大人方才情绪饱满,奏出的琴音自然声声动听。咦?”
忽地,一阵幽香扑鼻,崔琰扭头,发现凉亭一侧长着大片兰花,暗香浮动,摇曳生姿。望着眼前一株株幽兰,不知怎的,她想起那满地狼藉,心里没了一丝惊喜。
“怎么了?”杜恒自然不懂崔琰此时所想,只是见她脸上变得有些阴沉,疑惑地问。
“没事,大人喜欢兰花?”崔琰问。
“噢,谈不上喜欢,”杜恒低眉,迟疑了会方道,“这些应是管家吩咐人种的,不过内子对这倒是颇有研究,但她留在京城,并未随任。”说完,他似是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琰点头,她不善于也不想同不太熟识的人攀谈,亦不想再扰他清静,便道了别,沿着来路回房歇息去了。
一大早,青儿便风风火火跑进来,最近他倒是可以自由出入县衙。刚冲进来,见崔琰正指引着那白孩子在廊下做些他看不懂的动作,一会遮着眼睛,一会又放开。
他在一旁看了会,见二人都不搭理他,觉得很是无聊,便进了屋。“青团!”看到昨晚散在桌上的青团,他清澈的眼睛亮了又亮,赶忙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阿琰姐姐,”青儿一边往外走,一边嚷道,一边还不忘往怀里塞青团,“这个青团哪里来的?真难吃!”
“难吃你还吃!”崔琰并不理他,“好了,闭上眼睛。”她柔声地引导着白孩子。
“我……”青儿笑了,一脸无赖,“我这不是怕浪费么?说实话,这青团啊,还比不上槿姨做的一成好。槿姨虽然特别讨厌吃这个东西,但做得却最好吃!是整个焰湖县顶顶好吃的!”
崔琰愣了下,很快被他边嫌弃便狼吞虎咽的模样逗笑,嗔道:“少吃点,太黏,小孩子吃多了可不好。”
“谁是小孩子?”青儿小声咕哝着。
“你不是?”崔琰耳朵尖,“那好,今日,我要交给你个任务。”
“什么任务?”青儿来了劲。
“好好陪着他,”崔琰故意顿了顿,“我想来想去,这个任务也只有交给你才让人放心。”
青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满意又郑重地保证,“阿琰姐姐放心,我一定看好小白!”
“小白?”
“对呀!人总要有个名字吧?他这么白,就叫小白好了!”青儿喜滋滋地道。
白孩子有了青儿的陪伴,崔琰倒是可以腾出手来做自己的事情,想起那些尚未晒干的木羽,便将它们散铺在小竹笸里,拿至院内晒着。
正忙着,便有行色匆匆的衙役来请,崔琰知定有急事,再三叮嘱青儿不得触碰那些木羽后才随那衙役离开。
崔琰跟在那衙役身后,并未问要去哪,不过很快她的心沉了又沉,因为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殓房门口。
屋内光线很暗,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崔琰并不在意,径直走到内室。只见几人正围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白布大片大片地湿透,紧贴着尸身。再细看,滴滴答答的水正从尸体身下的木板缝隙里往下淌。
难不成又是从赤焰湖里捞上来的?崔琰暗忖,见在场的各位都面色凝重,知道自己所料不错。
白布被掀开的那一刻,崔琰整个人像被定住般,怎么会是……赵集?!饶是向来都很沉静的她,此刻也不禁骇然。
倒是胡伯见怪不怪,熟练地开始了验尸的种种步骤。
“崔大夫,还请一同帮忙看看,详情容后再说。”林秋寒一改飞扬的神态,颇为诚恳地说道。
崔琰早已平复,向着他点了点头,便同胡伯一起查验。
天气虽炎热,但显然赵集死亡的时间并不长,且发现及时,尸体尚未腐败,许多细节能很清楚地显现出来。
首先,同王礼、许知一样,赵集手腕处有勒痕;其次,赵集的胃里亦有木羽残渣。如此看来,赵集应当同王礼、许知一样,先是被人喂了木羽,然后再试图伪造溺水而亡的假象。只是细细地看,赵集与他们又有几处不同之处……
检查完毕,崔琰盯着那团令人作呕的木羽残渣,许久都未移开眼,半晌,她才缓缓摘下面罩,“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执意要先行带回那孩子,或许,他就不会……”
“与你无关。”一直沉着脸的裴长宁开口道,他注视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随即将手中一封信递给她。
崔琰疑惑地接过来,竟是赵集的绝笔!
厚厚的一沓信笺,仓促略显潦草的字迹,可以想见留书人惶恐愤恨的心绪。
“已经确认就是他亲笔所写。”耳边裴长宁又附了一句。
赵集在信中承认了自己是先前三起命案的凶手,起因竟是十年前,王礼伙同许知侵犯了自己的妹妹赵玉桐,致使她身怀有孕,受世人唾弃,而老叫花虽未参与侵犯赵玉桐,却是替他们二人放风的帮凶。
人言可畏,赵玉桐本就不堪重负,可连自己的父母对她都是动辄打骂,最终想投湖自尽,却被赵集所救,他避人耳目,将赵玉桐藏在深山中,让世人误以为她已经死了。不想在分娩时出了意外,赵玉桐玉陨荒野,只留下一个天生患有白症的孩子。他给孩子取名“无忧”,从此,将他养在山上,自己则经常上山给他送点吃的。
孩子逐渐长大,赵集满腔的仇恨却并未被时光冲淡。可巧,那孩子攀岩走壁,偶然间发现了木羽,还因为误食而昏睡了一天一夜。从那时起,赵集便动起了复仇的脑筋。
他先是绑架了王礼,给他喂食了木羽,待到他昏迷后将其丢入赤焰湖中,如此伪造了溺水而亡的假象。过了几日又如法炮制了许知的意外死亡。又因无忧会水,便让他在湖中适当地出没,更加印证了“水鬼”的传说。
至于老叫花,赵集的岳母因受风湿的困扰,常年服药,雪上一支蒿便是他偷偷从药包里拿的,每次拿一点,根本看不出来。可他虽做了准备,但原本却是打算再拖一些时日再下手,可不曾想府衙的人竟来了焰湖镇,溺水而亡的说法很快被否决。
他利用在县衙当差的便利,打听到了不少破案的进展,知道林秋寒他们调查起了木羽,便想将目标引到老叫花身上,来个死无对证,于是偷偷将老叫花的水囊丢弃在凌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