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川连忙躬身行了晚辈之礼,“晚辈裴川。先生是崔琰在这世上最亲近的长辈,晚辈此时才来拜访,实属不该,还望先生见谅。”
沈延风默然地点了点头,“你此番死里逃生,实属不易,自然应以养伤为要。”
二人交谈之余,崔琰去泡了茶来,沈延风便指着她向裴川道:“我这徒儿心大得很,于医术方面也颇有天分,成婚后世子可别拘着她。”
“自然。”裴川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她这一点也是我所欣赏的,不光是我,家父家母于这点上亦不是拘泥之人,他们也都认为女子是可以和男子一样行走天下、建功立业的,所以先生大可放心。”
沈延风满意地捻着胡须,又道:“这针黹女红、洗手作羹汤之类的她也是一样不会,你要受点苦了。哈哈……”
“师父!”崔琰不想他突然揭了自己的短,霎时间红了脸。
裴川见她一副娇羞又嗔怪的小女儿态,不由地心头一荡,“这也无妨,本来也没谁规定这就该是女子分内之事,再说,我南临王府也无需她会这些。”
沈延风松了口气,除了有些替自己的外甥白苏觉得可惜外,对于面前这个丰神俊朗、才智出众的南临世子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的徒儿终于有了一个可靠的归宿。
☆、芙蓉往事
虽然是初次见面,又隔了辈分,可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谈笑晏晏。崔琰给他们添了数次茶水,直到茶色渐淡,她扭头看了看前堂的方向,便道:“师父,迷亭师叔……”
话未出口,便被沈延风抬手止住,“你不要替他说话,我是不会见他的。”
“他就要离开了,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对于这个与他们拥有完全不同观念和行事风格的师叔,虽然对他的做派不能苟同,但是毕竟师出同门,且多年来师父对他的关切她都看在眼里。就如眼下,他虽然将其拒之门外,可是心中亦是不忍的。
“琰儿,”沈延风望着她,“你我都知道他经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叫‘毒药不会害人,是人害人。’他痴迷于炼制毒药,这本没有错,可是不管是谁,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只要给钱他就给人制毒,这难道不是走偏门吗?多行不义,这次竟然差点要了你的性命,焉知今后不会发生比这更加可怕的事情?”
他的担忧与苦心,她岂会不明白?“师父,”她道,“我虽经历浅薄,可也知道人这一辈子,对于天地、世事乃至人生的想法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所谓浪子回头,为时不晚,我能看出我们在南夷的经历对于迷亭师叔是真的产生了触动,他自己也说这次是要四方游历,或许再多一些见闻和经历,他真的能改变从前的想法也说不定。”
沈延风捻着白须想了片刻,接着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希望真如你所说。你让他进来吧……”
同济堂后院崔琰屋内,炭盆烧得旺旺的,又恰巧今日天气是难得的和暖,煦柔的光透过撑起的窗照进来,屋内更是舒适宜人。崔琰正仔细地替裴川拆纱布换药,衣服半开,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他看着清瘦,实则全身都练就了线条饱满结实的肌肉。她是医者,平日里难免会看到男子的肌肤,早已司空见惯,可从未像面对着他这般面红耳热过。
偶然抬起头,发现他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这让她羞涩中更觉奇怪,不由地低头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我有哪里不对吗?”
不想他却摇摇头,眸中闪过一丝庆幸,“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我们是真的又回到这般美好的年纪。”转而,他眸中的庆幸转为无尽的苦涩,“那时是我的疏忽,是我的疏忽害了你。陛下召我回京商议北境之防,我刚刚离京,太后便下了懿旨要我们在七日里完婚,她暗地里打听到你是南临府最声名狼藉的女子。她本意是借这桩婚事打击羞辱我南临王府,可是她不知道我途中接到消息有多么的欢喜,但我身负圣命,只得先赶去北境调整布防再回南临府。我算好时间,这是赶得及的。你托人给我的书信秋寒倒是及时派人送到了我手中,我也给你回了信,可是送信的那个属下并未见过你也不知晓崔府的状况,信恰恰被冒充你的崔璎扣下了。虽然我在大婚前一天傍晚回到了南临,可是就差了那么一步……”
他顿住,再也无法说下去。在他上一世的余生里,他最后见到她毫无生机的样子是他始终无法摆脱的噩梦。他本以为风尘仆仆赶回来会见到她被大红嫁衣映红的脸,可是等待他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这都是他的错……
他望着她,眸中湿润,“是平阳郡主雇了正九门的杀手杀了你……”
她微微惊讶地仰起头,这倒是她从未想到的答案。可是也是奇怪,当真正知晓了这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的答案,她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波澜。
她的手正覆在他胸前的伤口上,一阵酥麻的感觉随即传遍他全身,他动情地将手覆在她的手上,身子微微下俯,两片不薄不厚的唇贴在她的唇上。
她盯着他泪意朦胧的双眸,心中涌动着无尽的疼惜,便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跟着滑下白洁的面庞……
他亦合上眼,肆意地掠夺,尽情呼吸着她唇边清淡甜香的气息。
回到府衙后,胡伯当即便对尸体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勘验,又有了两个发现。林秋寒据此做了推断:一是死者服食□□后曾经口吐白沫,口鼻周围有手抹的痕迹,可从白沫被抹所留下手印的方向看并不是她自己抹的,而是有人从她身后抹的,看来她未死前凶手捂住她的口鼻又送了她一程;二是死者左耳后方有浅显的伤口,显然是被那芙蓉坠划伤的,可见芙蓉坠亦是凶手在慌乱中给她戴上的。
一个深宅大院的妇人,自然不会与外人结仇,就算有这个可能,外人即便要寻仇轻易也进不来。再者,要让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主动去服食□□几乎不可能,只能是误食或者被哄骗,可当时她正准备休息,按理不会再进食,所以凶手是如何让她服食了□□的?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都将矛头指向了熟人作案这一方向。
说起来是一家子,可这大宅子里的勾心斗角从来也不是和风细雨的。
那个叫四明的丫鬟,当着主子的面自然藏着好些话不敢往外说,如今也只有她才能提供些有用的信息。
“我记得你在沈府里一直说是白蕊回来复仇了,你为何要这么说?”林秋寒问四明。
四明离了沈府,自然不似先前那般畏惧,说话也有了些底气,“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这让大家想起在现场她的确是指着屋外说看见白蕊就站在那儿。“深更半夜的,你看见的不过是窗户外的一个人影,你确定那人就是白蕊?”邢鸣急问。
四明很肯定地点点头,“虽然只是个影子,可是我能确定她就是白蕊。从前她活着的时候经常梳着那种高高的拱桥型的发髻,她自己还给起了个名叫彩虹髻,整个沈府只有她一个人会梳,我们多少人都跟她学过都没学会。那天站在窗外的人就梳着彩虹髻,大人们说,这不是白蕊是谁?”
林秋寒思索着点着头,“那她要复什么仇?”
听到这话,四明沉默了,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可眼瞧着一位位正气凛然的官爷,便打消了顾虑,说出了一段老套的、高门大户经常发生的故事。
白蕊和四明一样,本是二房丫头,只是她长得不赖,这便犯了二夫人的大忌,是以不让她近身伺候,进府三五年还只是个粗使丫头。
可是即便如此防着,白蕊还是被二老爷给瞧上了,虽然她心下无意,可是如何敌得过他连哄带吓?连反抗都缺点气力。他还威胁她若是不从便以魅惑主子的由头将她赶出去。她家中贫寒,父母老病,弟妹尚幼,若是被赶出去,用什么来支撑家中度日?她又惊又怕,可是一腔冤屈无从申诉。就这样,二老爷背着二夫人占了白蕊。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二夫人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还搜出了二老爷送给白蕊的一副芙蓉坠。家丑不外扬,二夫人不去怪罪二老爷,却给白蕊安上了偷盗家主财物的罪名,命人将她打得遍体鳞伤。不到半个月,她便因伤势过重染了寒疾一命呜呼。
“不过……”四明迟疑了下,“我们都悄悄地议论过白蕊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毒死的。”
“你确定?”林秋寒瞬间警觉起来。
这一问,四明倒更加犹疑了,她摇了摇头,“奴婢并不能确定,不过是下人们之间相互议论的无稽之谈。只是那时我也去瞧过她,她身子不弱,身上的伤不过十日便好得差不多了,虽说得了寒疾,也不像是要死的样子……”
“噢,”她突然抬起头,“听说她死的时候也是口吐白沫,就像二夫人一样……”
“那你们二夫人这段时间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林秋寒问。
“有!”
“怎么不正常了?”
“她这阵子总是疑神疑鬼的,稍微有点声响都要惊上半日,我们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若是不在意碰到了什么就不是打就是骂的。还有,她最近也不让少爷小姐们往这里来请安了。还有还有,吃的喝的都要我们给她试了才吃。”在她看来,二夫人似乎早就预感到白蕊要回来找她寻仇了。
林秋寒握拳抵着额头,若真是替白蕊报仇,那此人就应该是和她交好的人,不过也有可能是借着这桩旧事掩饰自己。想到这,他即刻派邢鸣去沈家要了全府下人的花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