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亲家母一个有心示好,一个谦逊感激,自是相谈甚欢,对彼此的印象也是越发的好。
只程夫人身体还有些虚弱,午饭便没跟大家伙儿一起吃,而是由范妈妈服侍着在屋里吃的。
季善与沈恒,并程钦夫妇却是都了了一桩眼下最大的心事,兼之程夫人祖孙都醒了,松了一口气,于是都胃口大开,一人痛喝了两碗羊肉汤不算,还把一桌子菜扫了大半。
看得路氏直笑,“今儿善善可比前几日吃得都多,果然就是要人多,吃起饭来才更有劲。晚上我和刘妈一起,再多做几个好菜啊。”
一时饭毕,程钦要去裴家搬人搬东西了,沈恒也坚持要陪同,季善便又与郎舅两个一道,一起回了程夫人屋里,看她还有什么吩咐。
程夫人已让范妈妈找出了她的嫁妆单子,程大奶奶也拿出了自己的。
待程钦都接过后,程夫人便道:“虽说我一丝一毫都不想便宜了他们,但今日时间紧急,人手也有限,只怕也来不及,钦儿你就先捡重要的带回来,次要的往后再说也不迟。至于我和你媳妇儿那些陪房们,好些都已与裴家的家生子通了婚,未必掰扯得开了。那些愿意全家都跟你走的,你便带回来吧,其他的都留下,我可不想往后因为他们,再与不相干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程钦都应了,“我理会得的,母亲放心吧。就是……五弟妹就快生了,您看要不要留点儿什么给他们?本来母亲的嫁妆,五弟也该有一份儿的,不然对他实在不公平。”
程夫人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用给他了,他只怕不稀罕。况钦儿你既改了姓,他便是裴家二房唯一的儿子了,将来二房的一切都是他的,我那点儿嫁妆算得了什么,连裴家家产的一半儿都及不上,若我还要坚持分给他一份,才是对你和善善不公平。”
程钦忙道:“‘好男不吃分家田’,母亲不必担心我,我往后一定会凭自己的双手,养活一家老小的。”
季善忙跟着道:“娘也不必考虑我,您女儿有多能干您又不是不知道。”
一旁范妈妈忽然嘟哝道:“大爷和姑奶奶不知道,夫人这是寒了心。昨儿那么大的动静,五爷五奶奶怎么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他们的院子隔正院那么近,老爷……裴二老爷赶回家之前,五爷也跟他一起的,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们愣是什么动静都没有,等大爷后来回去接夫人和哥儿姐儿时,他们不也没出现过吗?”
“就更别说平日里五爷待夫人从来都只有面子情儿,眼里心里只有裴二老爷;五奶奶更是侯夫人的娘家亲戚,从来都视侯夫人为婆婆,当夫人这个正经婆婆是摆设了。可见他们心里压根儿就没有夫人这个母亲,没有大爷这个兄长,那夫人当然也不用再在意他们,总归夫人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尽到了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自己无愧就够了。”
程钦已是变了脸色,“五弟他、他当时竟是在家的?我还以为他不在,那他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得已,才……”
想到裴钺从来都更亲近裴二老爷,亲近侯府,知道范妈妈所言不虚,后面的话自然说不下去了。
程夫人这才沉声道:“他有没有什么不得已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与他的母子情分,已于昨儿彻底尽了。不过好歹母子一场,那就给他留个小庄子吧,只是现在不必给他,且待将来……若将来他们得偿所愿了,那他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这小庄子自然派不上任何用场了,倒不如自己留下;反之,可能那便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了,总归到时候再说吧。”
程钦闻言,好一会儿才低道:“五弟总有一日会后悔的,也是怪我,在他年幼时对他疏于管教了,不然他也未必会变成今日这样!”
程夫人苦笑,“与你何干?长兄再如父也不是父,况他父亲还在,打小儿便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上梁不正下梁歪,等我们发现时,他已经长定型了,改都改不过来了,如何怪得你?我如今只盼我那个小庄子,将来派不上用场吧,可一家子都在歪门邪道上越走越远,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出卖,只怕我的小庄子终究还是要派上用场!”
季善心道,虽然依她的心,最好什么都不留给裴钺,将来让他和裴二老爷一起流落街头才好,但笑到最后的肯定是七皇子,是他们这一方,那她娘的庄子肯定要派上用场的啊。
不过程夫人正伤心,她总不能雪上加霜,便与程钦道:“大哥就听娘的,别多想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和相公就早些出发吧,只怕侯府和裴家应该已经收到裴瑶的死讯了,待会儿未必会对你们客气,你们记得保护好自己,随机应变吧。”
沈恒道:“善善和岳母都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大哥的。木已成舟,且已经算是将他们的损失降到最低了,他们若是聪明的,就该知道三缄其口才,不然我们可一点不怕闹大的,想来不会发生善善你担心的事。”
季善点点头,“他们那般善于权衡,肯定会两害相较取其轻,不会犯蠢的。大哥和相公快出发吧,早点去,也好早些回来,我再让人收拾几间屋子,省得接了人回来,却没有地方安顿。”
程钦急着出门,便也不再多说,与沈恒一道向程夫人行了礼道了别,便先出门去了。
程大奶奶这才与季善道:“妹妹,只收拾两三间屋子就够了,你大哥今儿只打算带贴身服侍母亲和我们的人回来,其他人先送去我的陪嫁宅子里。我们肯定要搬走的,只如今是正月里,我们一是想留下与你好生厮守几日,热闹一番,二是那边的宅子还要修葺布置一番,所有打算出了正月再搬走,你觉着怎么样?”
季善忙道:“娘和大哥大嫂急什么,我这儿这么宽敞,再多来一些人也不挤,何必急着搬走,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再搬也不迟啊。娘,您难道就不打算留下亲自照顾我呢?我可什么都不懂,身边又没有得力的嬷嬷,我不管啊,得您留下陪着我,我心里才有底。”
程夫人难得见她撒娇,眉间不自知的愁绪总算散了几分,笑容也终于抵达了眼底,不复之前的勉强,“你婆婆照顾你照顾得够好了,还有李妈妈,杨柳青梅我瞧着也都算得力,哪还需要我留下照顾你?横竖你嫂子的宅子就在四条胡同,离你们这儿不过一刻钟的车程而已,往后要往来便宜得很。”
说着与程大奶奶道:“媳妇,我在京里只有一处宅子,你也知道不过三进,实在不够我们一家子住,偏时间紧急,现买又来不及,只能先住你的陪嫁宅子了。但你放心,我们不会白住你宅子的,回头我就算银子给你,租也好,买也好,看你方便啊。这次实在委屈你和两个孩子了,本来他们该有更好前程的,如今却是说不准了……往后只能让钦儿好生补偿你了,他若胆敢对你不好,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季善跟着笑道:“还有我,嫂子放心,我第二个饶不了他,你往后只管在大哥面前横着走便是。”
程大奶奶忙道:“母亲和妹妹千万别这么说,大爷对我已经够好了,真的,我心里不知道多满足,母亲和妹妹也是,外面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这么好的婆婆和小姑子,母亲和妹妹就别再惯我了,再惯我都要上天了。”
又与程夫人道:“至于宅子的事,母亲更是千万别与我客气,我的就是大爷的,就是我们一家人的,母亲若是非要与我见外,就是至今都拿我当外人,那我反倒要伤心了。您就安心将养着,安心含饴弄孙,等妹妹的孩子出生了,再带带外孙便是了,旁的事,自有大爷操心,这辛辛苦苦的养儿养女,为的不就是老了能安享晚年吗,你说是不是?”
程夫人鼻间就发起酸来。
她虽然所嫁非人,还害了自己的儿女,可她的儿女却都是这般的孝顺贴心,连带儿媳女婿也是这般的贴心,她还有什么可自怨自艾,伤心愤怒的?
片刻,她才欣慰的笑嗔道:“我怎么就老了,我明明还很年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