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忱在直行军实习期间曾经亲眼目睹过景郁在雄虫权益问题上的立场,考虑到对方是一位极端到取缔雄性战士特殊福利、要求他们也参加严苛训练的长官,此刻会说出这番话,倒没有使他特别惊讶。
“现在越来越少的虫能注意到,原始龙族时期的性别比例较为均衡,雄性不仅占据着主要的生存资源,在战斗能力上也远超雌性,而如今的联邦雄虫却孱弱得连展翅动作都难以完成,”银发碧眼的雄虫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总结道:“这无异于一种可耻的退化。”
“所以,雌虫是宇宙间最狡猾卑劣的生物,他们将雄虫囚禁在温室里、用一代代的驯养使他们退化成除了生蛋外一无是处的废虫,就连外出游玩都需要‘强大’的雌侍陪同照料,名义上是爱护,实际上亲手折断了他们的翅翼。”
“我一直想唤醒雄虫的自救意识,使他们彻底觉醒、意识到自己本该比任何雌性更强大,”景郁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太愉悦的回忆,地掠过一片阴翳,倚靠在墙壁上语气平淡地总结道:“但可惜事与愿违,大多数雄性都是难以扶持的废物。”
——在他眼中,由卑劣的雌性们所塑造的社会环境如同一个柔软、带刺的巨大牢笼,使困在其间的雄虫们逐代退化,最终成为了连收放翅翼也无法自控的废物,最大价值仅仅是为种族存续提供劣等基因来源。
在联邦所提供的优渥福利待遇下,一部分雄虫确实除了“享受生活”外一无所长,有志于做出一番事业的已经少之又少,这一现象背后存在相当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陆忱见过太多雄性欺压雌兄和雌侍的实例,就连亲生雌子也曾因为性别问题遭受星网歧视,他在看待这一问题上的立场与景郁存在相当大的差异,虽然不想围绕不可调和的矛盾做无谓辩论,却依然忍不住面无表情地反驳道:
“先将‘雄性和雌性谁受压迫更多’的问题搁置不谈,你在担任上将期间强迫雄虫文职工作者参与训练,以比普通军雌更加苛刻的标准要求他们‘增进体能’,甚至不惜为此送出多份抚恤金——无视生理差异、将体能先天弱势的‘废物’训练至死,我不认为这是一种合乎情理的‘拯救’方式。”
虽然大多数雄虫好吃懒做,但还有许多积极进取的雄虫像海若一样,虽然囿于生理基础体能极差,但聪慧又敏锐,在科研工作上同样刻苦努力,做出的实际贡献不比军雌们少,陆忱想到在帝国舰队炮火下身受重伤的好友,顿时感到景郁的说辞荒谬极了,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您在面对其他雄性时的做法比谁都苛刻,让别虫实在很难相信您的意图是促使他们‘觉醒’和‘进化’,而不是直接灭亡。”
景郁被这番毫不留情的指责刺得顿了一下,半晌才移开视线,压抑着眼中若隐若现的心虚再次强调道:“那只能说明他们身上携带了劣等基因,不具备拯救价值,也不配成为真正强大的雄虫。”
这番言论将因为过度训练而无辜去世的雄虫战士们看得轻如草芥,再度引起了陆忱心中的恶感,他敏锐地感知到了景郁言语中透露出的暗示信息,当即皱眉说道:“你通过这些方法察觉到雄虫不可能依靠后天训练达到雌性的身体素质,所以开始尝试其他途径、联合帝国制造腺体药剂,对吗?”
这句问话的语气十分肯定,近似于一句笃定的叙述,银发碧眼的前上将阁下以指尖摩挲着颈间闪闪发亮的合金锁环,眯着眼答道:
“你推测得很正确,联邦最近几十年的研究重点是机甲和新能源,在虫体科学方面止步不前,我只能求助基因药物水平更先进的帝国研究院,与他们合作研究能增强雄性体能的特殊药剂。”
作为联邦难得一见的雄性高级将领,景郁在温和从容的外表下暗藏着一颗颇有野望的心,他的自尊心和进取意识同样浓厚,一方面自欺欺人地否定雄性在社会生活各个方面所受到的优待,一方面又将自身体能弱势、无法超越竞争者的原因归结为“雌性们所导致的种族退化”,并由此对社会给予雄性群体的优待痛恨不已,从而更加严厉地苛待着自己及身边雄虫。
整个主星都知道景郁上将有一个聪慧敏锐的头脑,足以使他克服性别带来的体能弱势,在诸多强有力的军雌同僚之中脱颖而出、晋升为最高将官,但从来都无虫知晓他心中压抑数年的怨愤不甘,更无虫能够理解他的绝望无助。
——他始终梦想着能超越其余所有军雌,名正言顺地成为一位兼具强大战力和敏锐战术的长官,但屡次尝试失败后的绝望伴随着越加严重的伤病同时到来,将屡次含恨而归的景郁一再拖入遗憾的深渊。
他曾经认为自己将要与“成为最强虫族”的梦想终生失之交臂,直到遇见了从荒星归来的陆忱:
这只从前体弱多病的小雄虫在一次进化中突破为S级,不仅身怀顶级雄性通常具备的强悍精神力,还表现出了远超大多数军雌的卓越体能和战斗素养,甚至还未经过系统训练,就在模拟测试中击败了包括叶泽在内的全体直行军战士,并在此后的实战中展现出难以忽视的巨大潜力。
超越性别的强悍、压迫和势不可挡,陆忱身上所呈现出的一切,都跟景郁曾经千百次幻想过的自我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