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 樊於期的眉头立刻深深皱起。
两副棺木里分别葬着一男一女两具骸骨, 便是赵豪夫妇了。
其中那具男尸身高目测还不到七尺,旁边的女尸身量更显得娇小。
联想到赵太后修长婀娜的身姿, 按道理,一对矮个子的夫妇基本不太可能生的出一个高挑的女儿……
樊於期慢慢合上棺木,面色更加凝重。
将赵氏夫妇的坟冢填埋妥当, 然后樊於期又在坟前拜了拜, 不管怎么说他今日的举动也算是对死者在天之灵的侵扰。
做好这一切后, 樊於期抬头望天。
夜空中, 月如钩, 星斗南。
小政将叛乱诸事交于他全权调查, 毫无疑问是对他的深信不疑……然而面对这样的调查结果,他该如何对小政说呢?该怎样开这个口呢?
思忖良久,樊於期仍旧无法做出一个决断, 只好先让杨端和一个人回军营, 顺便带话给王翦, 说自己要务在身,需即刻返回咸阳。
王翦得知消息时, 樊於期已骑马出营大半天了, 估摸着早就出了屯留。
对此,上将军并未多作表态,倒是他儿子见人已走远, 便将这几日来积压的各种不爽不满不痛快统统发-泄了出来, 一只脚踩在桌案上把樊於期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了一遍, 却不料骂人的声音恰巧被经过营帐的王翦听到。
上将军示意士卒们不要通传,掀开帐子二话不说走了进去。
看到父亲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军帐里,王贲吓得立马将那只不安分的脚放下来。
王翦眉毛一扬,对他抬了抬下巴:“放下来作甚?继续把蹄子架着,接着骂!”
王贲挠挠自己的后脑勺,终究没敢那么做,但依旧嘴硬道:“我就是看不惯姓樊的那副做派!王上身边的红人怎么了?红人就了不起啊!走就走吧,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还派人捎口信……他以为他是谁啊!他把您这个上将军放在眼里了吗?!”
王翦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忍不住指着自己儿子:“我说你小子能不能招子放亮一点?谁都知道此次叛乱八成跟长安君无关,如若樊於期能帮长安君洗脱嫌疑,对我而言是最好的结果,毕竟人是我推荐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父亲呢!若长安君未能脱罪,纵然我这个举荐者已经将功折罪,可真的一点责任都不担吗?罚俸削爵倒是小事,万一被降职甚至革职怎么办?别忘了,现在朝堂上依然是吕不韦说了算!”
一席话说完,也不知王贲这兔崽子领悟了没有,此时账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喝:“吕相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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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留平叛刚结束,王翦大军尚未来得及班师回朝,吕不韦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莅临大营,着实出人意料。
上将军父子俩只得先压下所有疑虑,各自整了整衣装仪容,赶紧出去迎接。
屯留一带地势高低起伏不定,到了晚间时常山风呼啸,一吹就是一整夜。
吕不韦下了马车,大风鼓起他的宽袖和衣摆,看上去更显风尘仆仆,像是星夜兼程赶过来的。
此时全军将士皆已列阵,王翦带着儿子匆匆而至。
父子两人正准备抱拳行礼,不料吕不韦从袖中拿出一份诏书:“上将军听诏。”
王翦顿时预感大事不妙,吕不韦竟当众宣读诏书,无疑是断了他所有的回旋余地,然而此时此刻已别无他法,只能乖乖跪下任凭发落,听天由命了。
王翦这一跪,其余大小将官只好也跟着单膝下跪,紧接着是军中所有士卒。
“逆贼嬴成蛟,辜负王恩,纠集宗室,污蔑君王,诽谤大臣。不顾江山社稷,不负宗庙之责,于屯留叛秦降赵。寡人念及血脉亲情,不忍施以极刑。特命相国文信侯吕不韦前往,赐鸩酒于贼首。其余叛众,即刻处死。”
吕不韦读完诏书,王贲便忍不住抬头。
王翦太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向来做事不过脑子,不成想还没来得及去拦,王贲张嘴就来了句:“这到底是王上的诏书,还是你吕相的诏书?”
吕不韦轻描淡写地将诏令放回袖内,都没给王贲一个正眼:“并无不同。”
一句话,四个字,足足将少将军怼的是哑口无言。
王翦依旧跪着,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松了又紧,心中亦是七上八下。
那些降俘皆是依令行事,对谋逆之事可以说是毫不知情,如今吕不韦却要对这些无辜兵士斩草除根……
不光如此,他更想不通吕不韦为何如此急于要取成蛟的性命。
他只知这份诏书绝不是出于嬴政的授意,只知成蛟这一次注定难逃一死,无论樊於期、自己亦或是嬴政都无能为力……
这一次,吕不韦俨然是铁了心要将事情做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