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丹手捧着点心盒子回到寝殿的时候, 嬴政仍然赖在榻上没起来:“这大热天的, 樊少使跑这么远的路找上门干什么……”
“也没什么,说是亲手做了些糕点给你……”姬丹一五一十地回答, 想起刚才两人三言两语的对话,便又随口道, “她入宫时间应该也不长吧,看着年纪很小的样子。”
嬴政点点头:“樊於期的妹妹,去年秋天行的册封礼, 还不到一年。”
其实当听到对方也姓樊时, 姬丹便第一时间想到了樊於期,不过随之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毕竟相同姓氏的人多了去, 且樊於期并非追名逐利之辈,将妹妹送往后宫以此为自己搏一个前程, 这可不太像他的作风。
“你们俩在宫门口聊了些什么?她没有对你无礼吧?”妹妹入宫之事成了扎在樊於期与嬴政心中难以拔除的又一根刺, 直到现在樊於期仍无法释怀……偷得浮生半日闲, 此时的嬴政难得与心爱之人独处,自是不愿多提此事败了兴致, 遂转移了话题。
“她说我的衣服和她的很像, 还说我在学她。”回想起樊少使那些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跳跃式言语以及说话时灵动的神态和小动作,姬丹不免哭笑不得。
然而纵使对方确有失礼数, 面对那样一个率性烂漫的小姑娘, 也很难生气。
“她就那样, 生怕别人的穿戴打扮跟她相同或相似, 抢了她的风头。可怜我赏赐的时候还得记着,同样的东西若赏过别人的便万万不能再赏给她,赏赐给她的也不可以再赏赐给其他人,否则可就有的闹了。”
“你这哪是找了个女人,分明是在找了个女儿。谁让你老牛吃嫩草的,该!”对于嬴政大倒苦水的行为,姬丹坚定地表示——不值得同情。
“好酸啊!”嬴政故意说得很夸张。
“你别误会,我可没吃醋……”
樊少使的脾性嬴政清楚得很,最多也就是使点小性子,倒也不是个心眼坏的,再说他的丹儿哪有那么容易被欺负……想到这,他抬了抬下巴:“所以说,她到底做了什么点心?”
“只是一些普通的糕点,你未必爱吃。对了,你刚才不是还在问我晚膳想吃什么吗?”姬丹的语气听起来倒真有几分吃醋的感觉,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樊少使一离开她便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装的是枣泥糕。
嬴政不爱吃甜食,唯独对枣泥糕情有独钟,只因是赵姬专门为他所做,承载着他童年时那一段最甜蜜温馨的回忆。姬丹与嬴政有儿时之谊,关于这一点她自然也最清楚。
如今赵姬早已不在人世,且他们母子二人毕竟发生过太多伤痛的过往,这么多年过去,嬴政也未从昔日的痛苦中完全走出……
樊少使自是不了解内情,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嬴政喜欢吃枣泥糕,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假思索便学着做了,然后顶着大太阳巴巴地送了来,说不定此刻还满心欢喜、翘首以盼呢。
樊少使一片好意是不假,可好意未必能干成好事。
想到这枣泥糕就算不至于引得阿政多么不快,多少也会让他睹物伤情,姬丹只好插科打诨,打算掩盖过去。
嬴政半开玩笑道:“别人做给我的东西你就说我不爱吃,还说不是吃醋?”
姬丹拿着食盒,百口莫辩:“哎呀,真的!我保证你不爱吃。”
嬴政二话不说,起身便拿过食盒打开,然后就愣住了。
“阿政,你千万别想多!她也是出于好心……”
姬丹话音未落,却见嬴政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没事。”
一句话,六个字……却令姬丹心里莫名一疼。
阿政知道什么呢?
被亲生父母接连抛弃,被挚爱之人一次次算计,就连现如今的重归于好、再续前缘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等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只怕他又要被遍体鳞伤一回,到头来,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心绪辗转之际,耳边鬓发窸窣微动,眸光流转,但见嬴政指尖挑起她鬓间几缕发梢拢成一股,然后用一根簪子束好。
“都嫁人了,也不知道为自己的夫君梳妆打扮……‘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嬴政似乎也并未沉浸在往事里,这多多少少让姬丹松了一口气,又听着这些玩笑之语,不禁莞尔:“这回可绝对是阿政冤枉了我,道理我都懂,只是觉得麻烦而已。而且说真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珠翠真的不适合我,妆匣里那些小玩意儿大部分我都认不出是用来干什么的,让我每天花一两个时辰在对镜梳妆上,还不如让我从早到晚练剑呢!”
姬丹说的一点也不夸张,她自小被当做太子来培养,学的是经史子集、治国之道,历来都习惯了与王侯将相打交道,言行举止和生活习惯与男子无异,短时间内让她改过来是不现实的。
不过,嬴政也并没有要她改的意思:“练剑有什么好的,每天起早贪黑,丹儿这么个小身板,我可舍不得你累着。你说你不喜欢那些花红柳绿的发饰,可以,但我刚刚给你绾头发的簪子必须留下,而且要天天戴给我看。”
“不就是一件发饰么,难不成还有什么玄机?”姬丹闻言,狐疑地取下那根发簪。
只见那是一根古朴的木头簪子,上面刻着简单的卷云条纹,发簪的一端雕成了一个凤凰的头,雕工虽粗糙了点,但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我说过,王后之位只属于你一人。虽说现在还不是戴凤冠的时候,但这凤头簪子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是大秦的王,而你是我的妻子,大秦的王后。此生此情此心皆许于卿,天地为证,生死不负!”
面对嬴政灼灼的目光,姬丹却不敢与之直视,只因心中有愧。
他不负她,可她终究是要负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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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华宫内,黑金兽纹的香炉里不似寻常那般燃着宁神香,而是炉盖大开,里头盛着大块大块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