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咸阳的来信时, 樊於期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军务, 晚饭尚未用便准备赶往士兵的操练场。
驿使恭恭敬敬地将信函呈上, 他对樊於期这个人并不熟悉,在此之前也从未打过交道, 但对方的威名却是如雷贯耳, 无人不钦佩。
“王上的急诏?”樊於期一身玄甲, 目光凛凛, “咸阳那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将军且安心,朝中一切安好。此乃王上给您的亲笔信,并非诏书。”
樊於期愣了一下,紧接着将信函塞回他手中, 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驿使一头雾水, 忙追上去:“将军!将军!”
樊於期略驻足, 却仍单手负于背后,面无表情道:“若为君王诏书,身为臣子不得不接;可若是普通书信,请恕本将军军务在身,无空查阅……麻烦你把书信带回去吧。”
“将军这不是……难为属下吗?”驿使有苦难言,若他就这么打道回府,又该如何交差?
“你只管带回去, 他不会为难你的。”樊於期说完,恰好副将找他商议军中事宜, 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营帐。
驿使无奈, 只好又原路返回咸阳, 将此事原原本本报告给嬴政。
嬴政果然很生气,但确如樊於期所说并未迁怒,只让他守口如瓶,并即刻下令将樊於期调往屯留看管自己外祖父母的坟墓。
驿使如获大赦,忙领命谢恩。
尽管守墓这活儿一般人看不上,却胜在清闲,俸禄也不差,驿使觉得若换作自己,倒也是件好差事,毕竟他从小资质一般,即使从军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好的发展。不过樊将军才能济济,被远调到那种地方无异于发配了……
思及此,驿使不免对樊於期生出几分同情,不过转念一想这人居然敢对王上甩脸子,被贬也不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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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衣不蔽体,靠着一堆破烂稻草昏昏欲睡,身上脸上满是血污。
牢房里没有窗户,牢门一关,这里便顷刻间陷入完全的黑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夹杂着老鼠尸体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
赵高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了两个多月,两个多月的时间,不分白昼黑夜,只能根据狱卒定点送来牢饭大致判断是什么时辰。
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他常常陷入一种困顿中的冥思,反思一向谨慎的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虽经历年少时的家道中落,也曾食不果腹,一度沦落到街头乞讨,然而他终究没受过牢狱之苦,更遑论这种刑具加身、生不如死的折磨。
赵高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耳边“吱呀”一声轻响,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停在他三尺之处。
“赵府令受苦了……”脸颊边扬起一丝微风,像是被衣摆带起的,入耳的声音虽低,却浑然有力。
“大人何必踏足这肮脏污秽之地,平白污了您的眼。”赵高半阖着双目,靠在草垛上并未起身。
“赵府令为我大燕黄金台做了这么多,我们定不会对您坐视不理。”来者竟是黄金台的军师——鞠武。
自咸阳阁覆灭、赵高出事,他便带领一批高手快马加鞭赶至咸阳挽救危局。
此番黄金台遭受重创,没个十年八年是重建不出如从前那般规模庞大、组织缜密的情报网了,他一人之力也顾不了那么多,但赵高这个人是务必要捞出来的……不光要捞出,还要让其官复原职。因此,他这个军师才冒险深夜潜入天牢,避过所有看守耳目来到对方面前,亲自与其会面商讨万全之策。
“大人说笑了,在下与贵国不过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罢了。况且你我皆是明白人,在下究竟因何沦落至此,大人心中必定有数。”赵高反思了这么多日,自是理出了一些名堂……看似自己是被姬丹算计而身陷囹圄,实则如今的结果早就在他自己轻信太子丹的花言巧语时就已经注定了。
早在一年前嬴政秘密远赴齐国的时候,他便与太子丹达成了协议,将嬴政的行踪泄露给燕国,燕国截杀嬴政,自己则矫诏拥立一位听话的公子继位——反正到了那时,诏书怎么写都是他说了算。
岂料嬴政竟然安然无恙地归国,还带来了一位与太子丹容貌极度酷似的女子,直到这时赵高才意识到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彻底被燕国人耍了,奈何贼船已上,想收手是不可能了,只能咬牙听从太子丹的调遣和摆布。
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与其说是被太子丹那孪生妹妹栽赃陷害,倒不如说自己一开始就利令智昏,才会被人蒙骗利用、坑害至此。
面对赵高言辞不善,鞠武也只是笑了笑:“赵府令心有怨气,在下可以理解。在下一直认为您乃识时务、知进退之人,与其在这里纠结于过去那些已经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不如着眼当下,想想自己还有什么出路。”
“所谓出路,不在于我,而在于您。大人若非想救我,又怎么会千里迢迢从蓟都赶到咸阳来呢?”赵高吃力地撑着身子从草堆上站起,与眼前的鞠武平视,脚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人助者必自助,我们不会直接救你出去,赵府令想必也不愿战战兢兢、苟且偷生,做一辈子逃犯吧!”
“大人放心,在下还没有痴傻到那般地步。在下早已想好对策,既然这次栽在‘弄假成真’上,那我不妨照猫画虎,也来个弄假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