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的知交情分, 一朝彻底决裂,即使吕不韦在此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当他望着赵豪拂袖而去的决绝背影时,仍然免不了心乱如麻。
“东家, 马车已经备好了, 现在就回本宅吗?”林管事在一旁提醒道。
吕不韦回过神, 轻轻摆了摆手。
此时的他没有心情, 亦没有心思回去面对族中那几个一事无成、成日里只知啰里啰嗦催婚的老家伙。
“我想一个人四处逛一逛, 就不回去了,也不必派人跟着。你替我回府一趟,就说我生意实在繁忙抽不开身, 顺便好生招待几位叔伯长辈。”
林管事领了命, 便出门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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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独自一人走遍了大半个邯郸城, 从晌午一直逛到黄昏, 一路挥金如土,大件小件买了将近一车的货品,最后一个人实在搬不动,于是差伙计送到了北郊别苑。
“先生!”琉烟正在练琴,听到门外有声音,内心禁不住涌上欣喜,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来到门口。
吕不韦抬眼,便见一身着浅黄罗衫、紫花罗裙的明艳少女闯入视线, 唇角不由得微微带起一抹笑意, 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也随之散去了些许。
一晃三年,白驹过隙, 当初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如今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儿。
吕不韦决定将她养在别苑的时候其实没想那么多,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很多事情却在悄然改变着……比如他那些有家室的生意伙伴吃饭闲聊时三句话不离老婆孩子,一到时间就急着往家里赶,从前吕不韦对他们是相当不屑的,自己迟迟不愿婚娶也有这方面的因素,不想让家庭成为自己的牵绊与桎梏。
可自从将琉烟安排进了别苑,纵使平常生意上的事务再繁忙,他也得每隔一两日过去看看。白天抽不开身,一般来说都是日暮之后前去,还得瞒着林管事等人。
于是每当日薄西山、暮色渐浓之时,琉烟便在门窗前挂上一只只鲤鱼形的灯,安心等待对方的来临。
远远望见宅院前隐隐绰绰的灯火,吕不韦便知琉烟在屋子里等待自己。
这种感觉甚是奇妙,就好像一粒毫不起眼的种子无意间落入泥土,长年累月竟不光变得根深蒂固,而且居然发了芽开了花,不经意间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如同自己曾几何时不在意甚至不屑一顾的事情后来却不知怎的变成了一种习惯,习惯了在逛各种店铺时想到那丫头喜欢吃什么用什么;习惯了在喝酒应酬时望一眼窗外的天色,只是不愿让那丫头等太晚;习惯了在无关场合时偶然神思游离,又惊觉实属不该的自己。
吕不韦不讨厌这样的感觉,但他讨厌不受控的自己,讨厌一切令自己偏离原本轨道的东西。
“先生怎么了?为何脸色这么差……”进屋后,琉烟亲手为他斟了杯清茶。
“无事。今天买东西跑了不少路,累了些。你且过来,看看这些礼物有没有喜欢的。”大概是渴极了,吕不韦一口气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干,接着让琉烟为自己再倒一杯。
琉烟又为他添了热茶,目光投向放在房间地上的一件件物品,有上好的丝绸锦缎、胭脂水粉以及各色各样好吃的好玩的……
“又不是过生辰,先生何必特意为我买礼物……而且买了这么多,这可多费钱啊。”
“你马上就要及笄了,这对姑娘家来说可比生辰重要得多。这些都是送你的贺礼,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清楚你们女孩儿的喜好,就每样拣了些。你挑几样入眼的,剩下的暂且就先存在别苑的库房吧。”吕不韦说道。
“只要是先生送的就是世间最好的。哪怕一件礼物都没有,只要能陪着先生,我也开心。”
琉烟发自肺腑的言语令吕不韦的内心为之一动,那种饱胀的、不受控的感觉又出现了。
吕不韦并非不知琉烟对自己有意,可说到底,自己只是在关键时刻救对方于水火,琉烟年纪太小,不谙世事不通情爱,此时的他亦不想牵扯那些儿女情长,更无法轻易承诺什么,从而让一个小姑娘在感情和思想不成熟的时候便轻率地许下了终身。
“这几日过得如何?功课可有懈怠?”吕不韦略微定神,随即岔开了话题。
“挺好的呀,白日都和慕华姐姐在一起习字学琴,慕华姐姐待我可好了,经常做点心给我吃,还教我刺绣呢!”
当初赵豪听说吕不韦四处为琉烟寻教书先生却屡屡碰壁,便十分仗义地安排对方与自己的女儿一同接受教习,地点就在自己府邸。
赵豪的独生女赵慕华与琉烟年岁相仿,两人情同姐妹,相处十分合拍。
赵家小姐虽为商贾之女,然赵豪这个当爹的却有意将女儿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自小娇养却不溺爱,年岁大些便花重金专程请人教导,是以赵家小姐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各方面皆不失风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家名媛淑女呢。
听到琉烟提及赵慕华,吕不韦的神色一黯,片刻后斟酌着说了句:“以后我会请专人来教你,你就不要去赵府了。”
不去赵伯伯家了?先生平常不是让我闲来无事就去赵府找慕华姐姐玩吗?
尽管心有疑惑,但是琉烟并未多问。
吕不韦又嘱咐了几句,坐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便要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