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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2 / 2)

匡语湉问:“贺望歧呢?”

“死了。”他短促地笑笑,“在我们最后一次收网行动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就想要带我一起死。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车里装了炸药,他是个疯子,自己活不了了,就想要同归于尽。”

匡语湉声音低下去,“手也是那时候没的?”

宁凛点点头。

沉默半晌。

匡语湉的心口蔓延出钝痛,不要命,就要她难受。她问:“那唐骞呢,他死了没有?”

“死了。”

宁凛想起那天的情形,依旧每个片段都历历在目,像是刻在生命中的一场电影,打开记忆的播放键,就清晰在眼前上映。

那时,唐骞看着他,比他冷静,只是蹙了眉头,用了然的语气说:“果然是你。”

宁凛穿着警服,他的身体还没恢复,强撑着拖一副残破的病体也要来见他,可他依然骄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只蝼蚁。

“小宁啊,我果然没欣赏错人,所有兄弟里我最喜欢你,因为你和我一样狠。”唐骞抬头瞧着他,嗓音粗糙且刺耳,“不过我是对别人狠,你是对自己和别人都狠。你可真厉害,太厉害了。”

他哈哈哈笑起来,几乎笑出眼泪,“输给你这样的人,我才不算冤。”

声音尖锐,落在空荡的室内,是穷途末路的疯子特有的疯狂。

笑够了,唐骞侧过头,微微抬眼,“你真可怜。”

宁凛冷冷地看着他。

唐骞看着他的目光有种怜悯,“你抓了我,哦不对!还连我死对头一块抓了,但那又怎么样?警队回不去了吧,手长不出来了吧,枪也拿不了了,对了,你毒瘾戒了吗?”

宁凛脸颊消瘦,眼神因此显得更凛冽,他看着唐骞疯魔一般发笑,忽说:“我要你承认一桩罪行。”

顿了下,又说:“不,两桩。”

唐骞停了笑,事已至此,他格外坦荡,多说一件少说一件于他而言都是死,他活不了了,但人之将死,他也没有那种看破一切的慈悲,只问:“什么罪行?”

“杀人。”

唐骞勾唇,“你说谁?我手上的人命可不少,太多了啊,记不清了。”

宁凛挺了挺脊背,身上的警服很笔正,他一字一字说:“程寄余,还有我弟弟,宁冽。”

唐骞一怔,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程寄余的事情他清楚,但宁冽?

宁冽?

宁冽!

他、他——!!

“你……”唐骞手发抖,指着宁凛,“你不是——”

宁凛终于露出了来这里的第一个笑容,很讽刺,同时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寮州市禁毒支队警员,宁凛。”

漫长的沉默里,唐骞恍恍惚惚的放下手,如果不是坐着,他恐怕会失去力气踉跄几步。

他回忆,贺望歧是和他说过件事,说他杀程寄余他爸时给一人碰着了,那人目睹了杀人现场,除了看不见贺望歧的脸,程爸的尸体、他的手枪,都看见了。

贺望歧本想一枪把他也给解决了,谁知这时那人毒瘾发作起来,滚在地上生不如死。他觉得好玩,正好身上带了东西,顺手丢给他。那人没接好,粉全洒地上脏水坑里了,他就趴地上舔,跟条狗似的。

贺望歧福至心灵,干脆不杀那人了,那几年唐骞因为程寄余的事情一直堵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被警察摆了一道,他觉得与其多杀个人,好好玩玩警察才更有意思。

所以他把枪擦了干净,趁这瘾君子飘飘欲仙的时候把枪给他,指纹和血迹都给弄好了,再清理了自己留下的痕迹,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他得到消息,瘾君子在云桐街抢劫抢劫、挟持人质,被狙击手当场击毙。

程爸的案子,因为“凶手”已死,加上他刻意安排好的证人证词,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算在了替死鬼的身上。

原本这一切都很完美,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插曲,没人想到居然有人会为了替那个不争气的瘾君子翻案,为了还他一个清白,为了追求所谓的公正,真能命也不要,就为争上一口气。

当初贺望歧要他当心,他开始也有过怀疑,太巧合了。但“小宁”奋不顾身为他挡子弹,差点死手术台上,被警察一枪打在后背,抢救了几天几夜才抢回一条命。他经手的交易从没出错,老金叛了他也没有,他甚至亲手杀了狙击手……

唐骞查过,“小宁”确实无牵无挂,无父无母,唯一的哥哥对他也向来不关心,且早就死在云桐街抢劫案中,他是真的孑然一身的亡命之徒。

他在被抓时想到了“小宁”的背叛,但没想过是这样的可能。

原来死在云桐街的,才是他口口声声的“小宁”。

这一路很凶险,死伤无数,他竟然真能关关难过关关过,那么多人,最后只有他闯过终点,挖到了宝藏。

“我还是看错了。以前我总说你没耐心,不沉稳,是我错了。宁凛,你比任何人都有耐心,比任何人都狠毒。”唐骞说着,眼神有种扭曲的快乐,“亲手杀了自己人这事儿你都能干,你比我黑多了。”

唐骞看着他,他知道宁凛想要的是什么,贺望歧死了,能帮宁冽翻案的只有他。可宁凛过早暴露了自己的所求,现在他才是掌控局势的人。

“我知道你想我做什么,你弟弟也好,阿程也好,对我来说就是死了两个人而已。我的罪名这么多,注定难逃一死。我认了,也不过在文书上多写两行字,我不认,你却是一辈子意难平。这么一想,我凭什么要认。”

宁凛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良久,他忽然说:“你还记得程寄余怎么死的吗?”

唐骞的手一顿。

宁凛又说:“省公安厅禁毒总队警员,程寄余。他被你逼得自杀,父母妻儿都命丧你手,死状凄惨。”

唐骞哼笑,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宁凛微微俯身,落下的阴影将唐骞的脚包含其中,他带来的压迫感很强,唐骞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竟然下意识地缩回脚,不与他碰触,哪怕只是影子。

宁凛看着唐骞,神色冷漠,这么多年的卧底生涯终究还是改变了他一些,他学着变得冷血,变得龌蹉,用最有效的方法去解决最困难的问题。

“听说,你在美国的女儿,刚刚生了儿子。”

唐骞怒目圆睁,道:“你想干嘛!”

“我要你认罪。”宁凛说,“程寄余的,和宁冽的,统统一五一十说清楚。”

唐骞瞪着眼,赤红双目,形如恶鬼。

宁凛:“倘若你不认,我发誓,我一定会找到他们,当初你怎么让给程寄余的家人死的,他们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唐骞抿了抿唇,忽然笑了,“你不会的。”

他放松身体,“你原本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我,但你都没有,就为了所谓的司法的尊严。你根本不会利用私刑来执行审判,因为在你心里,沾染无辜者鲜血的正义根本不是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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