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世人口中所言的那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至亲,一个是她的至爱,无论失去哪一个,都是她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去峄山的时候君九用了半个月,可是到皇城,她却只用了七天的时间。
过度的体力消耗也是会有身体反噬的,后果就是当她站在皇面前时,全身上下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每一处都像是针扎在身上那样密密麻麻的痛。
明明家就在眼前,她却因为城门紧闭而不得进。
就在她伸手想要叩响城门之时,城门却在此时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张熟悉俊美的面庞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那一瞬间君九似乎又恢复了些力气,她疲惫不堪的面容上涌现出一丝光亮,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掀起他的衣袖,果不其然,上面本来深可见骨的伤疤已经消失不见。
“你没事吗?”君九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面前,才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道:“真好。”
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谢其琛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面色煞白,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度。
“血腥味,怎么这么重啊……”
君九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劲,探头就要往后面看去,却被谢其琛一下子揽入了怀中。
“阿九,别……”他的声音连带着都有些颤抖,连带着君九的心也彻底跌落到了谷底。
想到一路上听到的那些传言,她在谢其琛怀里颤了颤,力气不大,却很坚决的推开了他。
她的视线一点一点的从谢其琛的身上移开,入目的除了满目鲜血铺就的红就再无其他。
一百八十级白玉铺成的阶梯上,到处都躺着人的尸体,那里面有她认识的,有她不认识的,有她小时候曾经捉弄过的长辈,也有陪她玩过捉迷藏的好友。
她一级一级,明明已经连迈出一步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坚持爬完了这一百八十级台阶。
因为那上面,躺着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三个人,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弟弟。
可是此时,他们却全都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不会宠着她,对她笑,再和她说一句话。
而站在这三个人旁边的,正是她当初在街边亲手救回来的暮舟,甚至他的手里还举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剑。
“怎么?你现在是连我都要杀吗?”
她抬眼看着暮舟,眼中神色是一片空茫,却让暮舟一下子就丢下了手中的剑。
“阿九,你还记得当初问过我,我为什么会被欺负的那么惨吗?那是因为我的家人全都死了,他们个个都曾是你父亲手下的忠臣良将,可是就是因为性情太过耿直,说错了一句话顶撞了你父亲,就落得个株连九族的下场!你说,我不该恨他吗?!”
暮舟的脸上是君九从未见过的狰狞狠厉之色,让她恍惚觉得,她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是,可能对于你来说,他只是一个和蔼可亲的父皇,但是对于天下人来说,他就是个暴戾无能的昏君!人人都想除之而后快!今天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面对暮舟的推脱,君九表现的格外的平静,直到他说完了之后,她才上前抱住她父亲冰冷的尸体。
明明她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但是所有人都能够轻易的感受到她的悲伤,静默而又哀绝,比起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还要让人揪心。
她没有为自己的父皇辩解,只是盯紧暮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或许你说的都对,可是即便他再怎么十恶不赦,那他也是我的父亲!他给予了我世上最多的宠爱!”
“退一万步来说,好!就算你们做的对,我父皇该死!可是我的母亲和弟弟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你这样,又与你口中那个暴戾无能的我的父皇有什么区别?!”
“我……我没有……”
面对君九的质问,暮舟渐渐变了脸色,止不住倒退了两步。
他很想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她的家人,从始至终,他只想要皇帝死,想要推翻暴政,也为天下的百姓谋福祉。
可是他没有想到,在他亲手杀了皇帝之后,皇后听闻皇帝的死讯,没等他们的人赶到,就已经殉情于房中;他也没有想到君九的弟弟会那样倔,他说了几次只要他愿意归顺就不会伤他分毫,他却依旧奋战到底,最后被他手下的人误伤而死。
可是这些事情就算解释了又有什么用?事实上就是他害死了她的家人,现在人都已经死了,所有的解释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君九已经不关心他的回答,她撕下自己的衣摆,一点一点的替他们擦拭干净脸上手上的血渍,耳边却不受控的想起三年前她离开皇城的那天,父亲母亲就站在皇城上面笑着向她挥手,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受伤,也不用惦念皇城。
可是现在想来,君九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当初那么疼爱自己的父母就连自己出个宫都要派一大堆人跟着她的,为什么这一次会这么放心她?
或许……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吗?
想明白这些,有泪水不自觉的湿润了眼眶。
直到她来到君锦身边时,眼泪终于开始抑制不住的往下坠。
她尤记得,她离开皇城的前一天是君锦的生日,那时候她问他有什么生日愿望,他的回答是:“阿姐,我要快点长大,这样我就可以保护你,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可是,她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那么努力,好不容易终于学会了长生之术,只求至爱至亲能够常伴左右,可是现在又叫她要去给谁用?
“阿九……”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却觉得喉头一热,一股腥味直冲口腔。
她张开嘴,蓦地吐出了一口血,眼前一黑,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