旃檀虽然长得和叱罗嫣不相像,但到底是她的骨血,一颦一笑、举止神态都有她的影子,那模样叫他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叱罗信又想起曾经在自己膝下承欢嬉戏的女儿来,那般小又那般可爱,只是颇有些被自己宠坏了。只可惜一转眼长大,如只精卫,振振双翅,头也不回地飞离了鲜卑的青山。还有毗湿奴,上一回他们饮酒打猎,好不快活。酣战初歇,骍驹之上,风姿岩岩,是他的孙儿,好一个出落得如此潇洒的丰神儿郎!一头深赤红色的头发高高束成马尾,俊美浓茂如雄狮的鬃毛,发梢夕阳下翻风乱飒,他一把抓住自己抛来的酒囊,豪放地轰饮而尽。几轮过后,白玉似的面皮上也浮了一层薄红,兴奋地向自己大叫:“阿耶!真是尽兴!只可惜我又要回去了。来年,毗湿奴还要同您再战!看我们爷儿俩谁打的多,谁先醉倒!”玉山将崩之态,犹若昨日,只可惜来年永远不会到来,他一个白发老头又要送走黑发人。
“回去吧。乾踏缚,你不去幽云,就回到皇太弟身边……也好好过日子吧!往后的日子还长,何苦想不开作践自己?有些事,本君无法给你任何承诺,但毗湿奴的仇,本君亦不会忘。时机若到,你的心愿自会达成,只是你得有命活到看见那一日的时候……”叱罗信示意博古萨动手,又道,“你想要木骨奴隶,我便给你。博古萨,一会儿告诉珞珈不必回来了,留在女公子身边好好服侍。”
博古萨将旃檀收入袋中,用后背一背,叁两下又窜了出去,消失于屋檐之上。
见二人离去,叱罗信才缓缓道:“呼寒邪,下来吧。”
梁上一道影子纵身而下,竟早是在上头藏候多时。那人站起身,是位身材颀长的风流青年,一头墨发未作装饰,随性地披于脑后。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英俊面容,鼻高唇薄,右眼被眼罩遮住,左边却露出只惑人心神的宝蓝色眸子,碧眼含情,微微一笑时自带几分轻佻。只见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从容用鲜卑语回道:“阿耶请讲。”
“你瞧瞧你这个小妹妹如何?”
呼寒邪上前一步:“小妹长得好看,只是瞧着不大像姑母。”
“没问你这个。别净打岔,一天没个庄重样儿。”
“哈哈哈,阿耶别恼!”呼寒邪正了正脸色,“我看她一时像是有些疯了,但听她说话,条理清晰,又觉得她并不糊涂。”
叱罗信点了点头:“哼,这两样从来不是不能并存。疯得清醒比疯得糊涂更可怕。”
“中原向来不喜女子参与这些政事,她能说出这许多来已是叫我刮目相看了。我觉着,她性子有些偏执,外头那副言辞恳切的样子…但心里如何谁又知晓?兴许早觉得活着没趣儿,萌了死志。若我是她,也不甘心就这么完了,偏得搅个大伙儿都不得安宁才好。”他来回交互把揉着自己的两只手腕,不紧不慢地说,“虽然包藏祸心,但——她说的又未尝不是真的。至于子嗣的事儿,啧,现在谈也是有些早了。不过,中原有兵法讲究个‘浑水摸鱼’,反正晋王的身子一时半刻好不了,我们有的是时间。若是水真的浑了,我们去做那捕鱼人未尝不可。倒是您,都把珞珈给出去了,还凶巴巴的,方才把小妹妹弄得哭哭啼啼,阿耶您说自己坏不坏?”
“混球子,别没大没小的。既然她不跟我们走,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去。”叱罗信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呼寒邪灵巧地躲开,恭恭敬敬又行了个礼:“全凭阿耶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