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公子就这样离去,太引人耳目。本就没打算这般出去,公子的腿……不必担忧,博古萨早有准备。”博古萨说着解下腰间布料,抖了抖化作一口大麻袋,冲着旃檀又行一礼,抬手对着袋口比划了个“请”的动作:“委屈公子。”
“好吧。”旃檀走进布袋中坐下,对着瑞香说:“你小心些,不要让虔嬷嬷他们发现了。”
瑞香听话地点了点头。
博古萨站起身,把布袋拉到旃檀头顶仔细系好,微微喘息两下稍一发力,轻松将装着旃檀的麻袋负于背上,从窗口一跃而出。别看他身躯庞大,腿脚功夫却十分了得,抓着窗楣灵巧地翻上房顶,在凹凸不平又十分易碎的琉璃瓦上如履平地,接着叁两下窜入街上,行走如飞,混迹于人流中,竟与身上背着装货麻袋的普通西域行脚商人毫无二致。
旃檀在袋中也未觉颠簸,只是觉得两边响起簌簌风声,不知不觉间博古萨就已经背着她疾去数里,来到了长安城的西市之西。这处坊市是西域胡人聚集的地带,时值晌午,正是一日间最热闹的时候,街边的小吃摊早已支起炉灶,锅里滚着金黄的油脂,冲鼻的油烟和酥饼煎肉的甘甜缠绵难分,馎饦片儿汤散发着浓酸重辣的鲜香,空气里涌动着胡人浓重的体味,街上鱼龙混杂哄闹非常,往来人群裹挟着嘈杂的叫卖呼喊、邻里闲话,叽叽喳喳像是雀鸟争鸣,数十种不同的语言夹杂着零碎的汉文,吆喝着穿透麻布,涌入旃檀耳中,若想行鬼神不闻之事,此处的确是隐匿的好地方。
博古萨也放慢了脚步,不知来到一处什么地方停了下来。
旃檀只听一个洪亮的男声用他蹩脚官话寒暄道:“悔来了,博兄!”
“诶。”博古萨回道。
“遮么早出屈衣趟屈哪哩了呀?哟,还背啧者么大的袋子,收获满蛮呀!”那个人继续闲聊着。
“嗯。”博古萨不太情愿地答应了一声,“跟东市的说好了,早上去取一些大晋女人爱用的,胭脂水粉全是,回去好卖。嘿嘿,我们那儿没有,但是女人,都喜欢。”
“科不是吗!窝内人也喜欢者些汉人东西,超者交者我给她买丝绸!说是华滑的——”
“诶!阿伊力兄弟,我,先跟东家回话,这些他还要过目。”博古萨往上扽了扽肩上的麻袋,应付两句继续向里面走去。
“诶诶好。”
阿伊力洪亮的招呼声在身后越飘越远,四周的环境也越来越幽静。又过了一会,旃檀感到麻袋一动,自己被放到了地上,只听博古萨用鲜卑语道:“主人,我把人带回来了。”
头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一道光随着涌入的新鲜空气透了进来,四周的麻袋布料落下,旃檀眯起眼睛努力适应着屋内的光线,只见自己面前坐了一位老者,皓首秀似云,紫髯劲如戟,身形崔嵬,精神矍铄,周身气派不怒自威,只于那一坐便有号令九垓之慑,让她止不住地心惊肉跳。
“你就是郁家的女儿?”老者端详了她一会,用鲜卑语问道,声音低沉和缓却仍隐含着压迫之感。
他的来历、他的用意旃檀一概不知,又是这般威仪,犹豫半晌才敢开口,母亲曾教过自己的鲜卑话早已生疏,只得磕磕绊绊地回道:“是,我是旃檀。家父郁蘅,家母乃是鲜卑清河女公子叱罗嫣。”
“好!好!她会说鲜卑话!”老者一听顿时胸口热血澎湃,激动地一边冲博古萨感叹一边连连点头。他起身来回走动数步,振臂向天,一声长啸,两行热泪:“乖女!乖女!你长得可不太像你阿娘!我,我是叱罗信,你母亲的父君,你的阿耶!”
“……”旃檀一呆,嘴唇张了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着面前这个眼含泪光的苍老男子,心中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他、他竟然就是自己从未谋面的阿耶吗……他把违逆自己的女儿逐出了家门,不闻不问就是十数年,她的阿娘早就死了,郁家也没了,现今又来中原做什么?
博古萨见旃檀沉默,叱罗信又一脸期许,两人僵持不下,立时干咳两声:“主人……公子是因为见到你太过惊喜,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啦!您还同她说鲜卑话,公子的舌头都要转不过弯来了!”
旃檀顿时清醒过来,自己如今在对方屋檐之下,必得低头,对方又是何等人物,怎么能容自己放肆无理?更何况叱罗信从此可能就要变为自己唯一的倚靠,她还有能用得着他们的地方,怎么能任由自己沉浸在悲痛的妄想之中,还未相处就将对方得罪。登时做出一副惊异之色,笑容也满满爬上眼角,结巴着喊了声:“阿、阿耶!真的是,阿耶!?”
“嗯!不错不错!”叱罗信顿时神色大喜,捋着胡子朗声笑个不停,冲着博古萨改说起了汉话,“这孩子有些高兴傻了!”
旃檀迅速调整成跪姿,用汉礼向叱罗信行了拜见长辈的大礼:“外女旃檀拜见阿耶!”
博古萨凑近叱罗信耳边,飞快地用鲜卑语小声讲了些什么,叱罗信闻言立即眉心紧皱,冷哼一声:“哼!博古萨,快去把公子扶起来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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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珈说的那句外语想表达的是:废话!你他妈的拿的那是她爹的画像!
旃檀和博古萨都听不懂是因为他鲜卑语说的实在烂。(并不)
好吧,旃檀是因为她自己的鲜卑话说得也不怎么样。博古萨是故意刁难珞珈的塑料鲜卑语。
鲜卑语为什么说得烂?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