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时候,谢瑾就一直在想元家的事情。
都说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秦宏源说可以一试,不代表别人就真的能够拱手相让,她要付出的还有很多。
不过现在不是对方让不让,而是她愿不愿意付出的问题。外表再是华丽,也掩盖不住里面的糟粕,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小团体的弊端。
每个人都是沾亲带故的,都想要夺取利益,可是利益就是那些,给这个多了那个就会少。
平均吧,可是会长的位置就那么一个。
很快到了元家。
这次元家的大门前没有上次那么多车,也没有上次那么多人,飒飒的西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萧瑟、寂寥。
元家人看到谢瑾很热情,“三太太,还得麻烦您专程跑这一趟,真是对不住。”
“我是晚辈,总不能让老太太去拜访我。再说我许久不见老太太了,也挺想她的,顺道就过来瞧瞧。”谢瑾笑着寒暄,朝着旁边扫了一圈,问道,“老太太人呢?”
她这话问完,就看到元先生夫妇两人相视一眼,脸上都带了苦涩的表情。
“老太太如何了?不会是……”
谢瑾的脸色渐渐沉下来,盯着面前的两人不说话。
迫人的压力从谢瑾的身上散发出来。
近墨者黑,似乎是同秦宏源呆的时间长了,唬人的本事又高了一筹,她这一冷脸,倒是让人不敢小瞧。
屋内的气压愈来愈低,元太太脸色愈加苍白,元先生也掏出帕子擦额头的汗,最终承受不住开口,“您别担心,我母亲她还活着。”
听说还活着,屋内的压力顿时消散不少。
元先生夫妇也塌下了肩膀,跟着松了口气。忙跟着解释,“虽然没事,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跟着商会的那些人争辩了一番,回来后倒在床上就再也没起来。医生说要静养,不然……”
话不用说尽,意思已然明了。
元太太抽噎了一声,捏着帕子擦擦眼角。
“三太太,我们这次请你来,是想让你帮个忙,能不能先暂代会长的位……”
真是讽刺,元老太太好的时候选中她做会长,反对最厉害的是这两位。
现在老太太倒下了,他们当然倒是来求她。
“我想先见见老太太。”
她倒不是不能答应他们,只是得把事情搞清楚。
元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尴尬的笑笑,“应该的应该的,这边请。”
还是同样的屋子摆设同样的人,感觉却截然不同。
上次是生机勃勃透着股温暖祥和,这次却是死寂沉沉没有生气。
谢瑾上前握住元老太太的手,“干娘,我是瑾丽,你还记得吗?”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迟钝的转头看向来人。
“我来看你了,你要保重身体不要多想,知道吗?”谢瑾拍打着元老太太的手轻声宽慰,“医生说了,只要按时吃药好好养着,还是能恢复的,等您恢复了,我还打算向您请教问题呢,这可是您应承我的,可不能食言而肥。”
元老太太想说点什么,刚张开嘴就有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谢瑾忙掏出随身的手绢擦拭干净,动作熟稔细致。
元老太太抬起头看向元先生夫妇,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元先生低下头,不肯再看元老太太的眼睛,反而对谢瑾道,“我母亲成了这个样子,我不好再违抗她的意愿,所以才会请三太太过来。想请三太太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原谅我当时的一时糊涂。”
元老太太翕动的嘴角发出呜呜之声,手指不停地抖动,眼里全是焦急之色。
谢瑾并不答话,慢慢将手绢折叠起来,轻轻垫在元老太太颈项旁。
然后露出抚慰的笑容,“您放心,交给我吧。”
元老太太辛苦一生,将商会看得比命还要重要,来之前她还在犹豫,此刻却是下定了决心。
她拍拍元老太太的手背,站起身,“我答应了,但是有个条件。”
元先生夫妇对视一眼,露出高兴的笑容,“您尽管提。”
“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都与你们再无干系。”
“这怎么能行……”元太太立刻跳起来,却被元先生眼神瞪退——
“听您的。”
元太太愤愤不平,却也不敢多言语。
*
从元家出来,谢瑾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不算大,但是寒风夹雨直往脖子里钻就让人受不了了。
她来的时候是做的黄包车,走的时候就拦了辆汽车,坐上去报了地名,她舒服的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元太太正裹着狐狸披肩坐在沙发上,不停地谩骂着:
“什么叫跟我们无关了?她这也太过分了,老太太怎么就看上她那种人?真是有奶就是娘没奶白眼狼,这还没成事呢就要跟我们划清界限……”
“你就闭嘴吧!”元先生忍不可忍,一片肉痛,“你以为我愿意?那可是我们家的摇钱树,我能乐意这样给别人?”
他狠狠吸了口手中的烟,来回的走动着,“都是那几个老家伙,也不知道那些洋鬼子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药,手里的股份说抛就抛,要不是我平时有人缘,到时候被人堵在家里骂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可那都是钱啊……”元太太抽噎着小声嘀咕。
“钱没了还能赚,声誉没了才是大事!”元先生恨恨的道,“真要被扣上卖国贼的名声,别说钱了,命都保不住。秦三太太接了正好,管她白眼狼还是什么,现在就是趁早的把我们摘出去……”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两人惊慌失措的看过去。
元敏珍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
“你们在说什么?”
元先生给元太太使了个眼色,元太太忙站起来去拉元敏珍的手,“敏珍啊,你不是上课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看你这脸色,是不是病了?”
元敏珍盯着元先生,倔强的站在那里,“爸,你刚才说的卖国贼是什么意思?这跟瑾丽什么关系?”
“你听错了,你爸在说报纸上的事呢。”元太太拉元敏珍不肯让她再问下去。
元敏珍猛然甩开元太太的手,大声吼道,“你们别骗我了!我都听到了!别人算计了你们,你们又去算计瑾丽是不是?怪不得奶奶会被气病,都是你们害得!”
“胡说什么呢!”元先生的脸沉下来,“张妈呢?张妈!小姐病了快扶她上楼休息!”
原本没有露面的张妈连忙上来,要抓着元敏珍上楼。
元敏珍不停地挣扎着大叫,“我没有胡说,奶奶根本就是被你给气病的!奶奶常说,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她肯定是因为你不想法解决问题,反而去算计别人,对爸爸你失望透顶了”
“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来,周围顿时一阵寂静。
“敏珍,你太过分了,快给爸爸道歉……”元太太道。
元敏珍捂着脸,眼中的泪珠顺着脸颊不停落下,她盯着元先生,却倔强的不肯道歉。
被自己的女儿指着鼻子说自己没良心,元先生也是气坏了,看着元敏珍一副倔强的样子,本来一巴掌下去的后悔也瞬间消散,他瞪着张妈呵斥道,“还不扶小姐上楼休息!”
张妈扶住元敏珍,“小姐先生也是为了这个家,您还是先给先生道个歉吧,啊?!”
元敏珍紧紧的抿住唇,满是雾气的眼睛看了一眼元太太,见她一脸失望的看着自己,心里一阵委屈,猛然甩开张妈的手,捂着脸奔上了楼。
到了房间关上门,元敏珍再也忍不住呜呜大声哭了起来。
从上次奶奶收了瑾丽做干女儿,爸妈的眼神就一直不对,她当时虽有察觉,但也没有多想。后来奶奶带着瑾丽去了一次商会后,家里的氛围就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后来奶奶不提瑾丽的事情了,这才恢复了平和。
可是上次,两人突然在书房吵了起来,吵的很凶,家里的每个人都不敢高声说话,最后奶奶就病了,躺在床上不言不语,盯着父亲的时候眼中满是失望之色。
她今天上学穿得少,冻得不行,特意中午回来一趟拿衣服。走到门口听到有人在交谈,她下意识便贴在门边偷听——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