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都是好演员(1 / 2)
姜元成从朝鲜战场回来了。这小子很幸运,打了三次大仗没伤着皮毛,又补充到了工兵连当了抢修员,学得了一身钳工本领,活该倒霉的是,后方医院几个女护士在河里洗澡,他爬上桥架子偷看,火车经过,“轰隆”一震,他从桥架子上掉了下来,摔伤了椎骨,部队可怜他,给他评了残,记了功,便将他打发回了老家。回到家,他本来应当安居乐业,可是在跟区里给介绍的女友见面时,他动手动脚,让人家给甩了,成了孤家寡人。
尽管这样,政府并没有忘记了他,民政助理赵尔芳专程赶到了姜元成的家,征求他对工作的意见,因为是荣军,他符合安置条件。但有了资本的姜元成也没个数,提出来要进区委大院,赵尔芳为难地说:“这可不太好办,区委大院里的人大部分是干部,而你的身份是工人,只能选择区委外边的部门。当然,区委也有工人身份的位置,比如食堂、骡马队,可那些活你干吗?”
姜元成又选择了粮管所,可赵尔芳陪他去报到时,半道上他又变卦了。因为他想起所长肖大嘴就有些畏惧,他俩战场上交过手,姜元成吃过肖大嘴的苦头,况且肖大嘴的嘴巴是不饶人的,光个舌头杆子,就能摔打的姜元成狼狈不堪。
没办法,赵尔芳只好又向姜元成推荐了新成立的水利站。姜元成想了想,同意了。
水利站的站长是毕克楠,她听起来带“长”,实际上属于平级调动,单位不大,也就七八个人。她在办公室里审查台账,赵尔芳敲敲门,带着姜元成进来了。毕克楠见过姜元成,也听说过姜元成,看了赵尔芳的派遣单,毕克楠为难地朝她咂咂嘴巴:“啧,我们是缺一个人,但是这个人已经找好了。”
由于这是安置残疾军人、战斗功臣,赵尔芳的口气很硬:“毕站长,我的派遣单可从来没有收回过啊!”
作为区长夫人的毕克楠并不吃她这一套,将派遣单朝外一推,又低头翻看开了台账,根本就不理会赵尔芳和姜元成。下不了台的赵尔芳起身对姜元成说:“你就在这里待着,看谁敢饿死你!”说着,她竟独自走了。
毕克楠也有法子,望着她的背影,突然问姜元成:“既然你相中了水利站,那我就带你转转吧。”
可是,当姜元成随着她走出了办公室,毕克楠将门一锁,对姜元成说:“你自己转转吧,我要回娘家给孩子喂奶了。”
掉在空里的姜元成又赶紧去找赵尔芳,眼看快开午饭的赵尔芳对姜元成说:“走,先跟你吃午饭去。”
她领着他七转八拐,进了家属院。也凑巧,天天下村组织抗旱的田震回来参加党委会,从食堂里打回了两个馒头一碗菜,还没动筷子,赵尔芳领着姜元成闯进来了。
出于客气,田震指着小饭桌上的饭菜礼让道:“都没吃吧?来,坐下一块。”
赵尔芳并不客气,拉着姜元成坐下,拿起馒头递给了姜元成一个,自己又摸起一个狠狠逮了一口,田震心里暗自一惊,猜想有故事将要发生,便笑眯眯地站着观看两位客人。
赵尔芳嚼了几口馒头,才对田震说:“田区长,我一个小兵,饭票有限,姜元成没地方吃饭,我就领你这儿来了。”
“怎么,老姜的工作还没落实吗?”田震虽然不分管民政,但知道姜元成的事儿。
“是啊,人家想上水利站,可毕站长不接收啊!”她应对了田震,又对姜元成说:“愣着干什么,吃,往后我跟你天天到田区长家里蹭饭!”
田震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忍着对毕克楠的怒气,笑着对赵尔芳说:“你们先慢慢吃着,我去食堂再打两份饭菜。”
吃罢午饭,田震将姜元成安排到了区委客室,然后自己去了水利站。毕克楠的娘家就在区委驻地的镇子上,她给儿子田亮喂奶快要回单位时,被田震截在了大门外。
“你为什么拒绝接收姜元成?”田震严肃地问她。
“你不是也说他这说他那吗!”她看似理直气壮。
“胡闹!”他朝毕克楠轻声吼道。“安置军残人员,是国家政策,你能乱来吗!”
“这样的刺头,我不要!”
“你瞧你,还像个党员干部吗!”
“你少给我唱高调!他这号人,一个比十个还难管,谁爱要谁要,反正我不要!”
“你太狭隘了!”田震气愤地说。“安排不好姜元成,一旦传出去,党的威望,国家的威信,还有部队的战斗力,都将受到无法挽回的影响!”
“我是一个小水利站站长,考虑不了那么多。”
“如果你一意孤行,你这个站长就不用当了!”
“你敢!”毕克楠也凶狠地瞪着他。
“好,你这么目无组织,我这就上党委会罢免你!”说着,他扭身走了。
但他听到毕克楠在后头追骂:“你不罢免你老婆,你就是个混账!”
可他快要进区委大院时,却让赵尔芳给拦住了:“田区长,可等到你了,刚才毕站长给我电话了,说是同意接收姜元成了。”
窝了一肚子火的田震收住脚步,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这个女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就出人意料了。小麦返青时节,田震正在百草村安排分级提取河水,分片浇灌麦田,忽然接到了毕克楠打来的电话,说是晚上家里有客人,让他回去一趟,田震问什么客人,毕克楠神秘地答道:“来了你就知道了。”
由于今年墒情好、麦苗壮,心情舒畅的田震便答应了毕克楠。
晚上,当他推开了家门,却发现小饭桌前坐着的竟是姜元成!这是田震做梦也想不到的,姜元成怎么会成为他田震家里的座上客呢!甚至毫无思想准备的田震见到了姜元成,都不知道如何打招呼了。而久闯江湖的姜元成看到了田震,从马扎上站了起来,有条不紊地说:“田区长回来了,给你添麻烦了。”
听到丈夫回来了,毕克楠端着一盘子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对丈夫说:“老姜来了,你陪着他好好喝几盅。”
无言以对的田震示意姜元成坐下,同时考虑着如何逃离这个现场。说真的,田震是个讲义气,也好交往的人,但是他却极不情愿跟姜元成这样的人建立私交。田震在客人的对面坐下后,歉意地说:“老姜,到了家里随便就是了,一会儿我还要开个碰头会,让老毕陪你多喝几杯。”垫上了话,田震也就有了中途脱逃的理由。
虽然田震追求表里如一,但毕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久了,有些不情愿的事情做做样子还是会的。他一边陪姜元成喝酒,一边听毕克楠唠叨,看似很认真。
毕克楠夸赞姜元成道:“啊呀,我真没想到,老姜还有这么一把手艺。小麦浇返青水需要铁皮渡槽,从县里进,一米两块钱,人家老姜瞅了一眼,自个很快就鼓捣出来了,一米还不到一块钱,光这个,我们水利站开春以来就多赚了八百多块呢。”
听了毕克楠的夸奖,姜元成故作矜持地笑了笑,然后又端起酒杯向主人敬酒。田震端着酒,在思考一个问题,仅仅是工作上的成绩,毕克楠对姜元成的态度会有如此重大的改变吗?
脑子里本来就装满东西的田震不想再在姜元成身上多费精力了,又敬完一杯酒便提出了离席,毕克楠也只好由着丈夫。为了支撑碰头会的谎言,田震说是要到自己的房间里拿笔记本,可一推房间门,他愣了:迎门多了一套乡间罕见的单人沙发!
他觉得今晚的玄机就应该在它身上!于是他问:“这套沙发是怎么回事呀?”
“噢,”毕克楠站起来说,“老姜帮着打的。”
今晚的玄机找到了!田震漫不经心地扫了沙发一眼:“手艺不错。”他又郑重地对姜元成说:“老姜,这套沙发我不能要,再说我也不需要。”
姜元成也从酒桌旁站起来,不无诚恳地说:“田区长,这不是什么大礼,是手艺,连工加料,不过才二三十块钱。”
毕克楠又往前一步,想说服田震,但田震的态度却突然发生了逆转:“好,别说了,沙发留下,我走了。”
田震出了家门,直接去了党委办公室,让通信员小罗去把赵尔芳找来。不会儿,小罗回来说:“田区长,赵助理出去了。”
“到哪儿去了?”
“有人看见她端着一盆衣服,可能去了东边池塘。”
于是,田震朝着东院外的池塘走去。天色已晚,皎月当空,通往池塘的林间小路清亮而又静雅,田震刚踏进小路,就跟赵尔芳迎头相遇了。月光之下,高挑、俏丽的赵尔芳的斜夹衣盆,脚步轻盈,嘴里还哼着脆美的小曲。在这幽静的地方见到了田震,赵尔芳有点激动和局促。她的丈夫三年前在金门战役中失踪,她就像其他寡妇一样也经常产生各种幻想,况且她清楚这位年轻区长的情感经历,所以突然遇到了梦中人物,她隐藏的情绪就有点儿控制不住了。
“田区长,你看,怎么,怎么会是你呀!”
作为一个过来的男人当然能够看透一个小女人的心思,他严肃地站住,对赵尔芳说:“小赵,交给你个任务。”
“您说。”她站在他一侧,眼里燃烧着两朵火苗。
“这是三十元,明天你交给姜元成。”他把钱交给了对方,又说。“他给我家打了一套沙发,我按照市价给他工料钱,你是民政助理,要作为任务完成。”
“好吧。”
当赵尔芳答应下后,田震转身要走,内心充满激动地赵尔芳深情地喊了他一声:“田区长,我想跟你汇报一下近期的民政工作。”
田震却答道:“汇报工作还是到办公室吧,我不习惯在这种地方谈工作。”
说着,他擦着她的身边,直接往小树林的深处走去,因为前头有个后门,直通区委大院。赵尔芳也算知趣,挎着衣盆走向了他的相反方向。可他走了不过七八步,却被树后闪出的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对方不说话,只闪射着明丽的眼睛。
田震一看,竟是尤蕴含。她穿着流行的浅灰色列宁服,手里拿着个纸袋子。见到她,田震才忽然想起,这条小路是她上下班的便道。
她将纸袋子轻轻往他胸前推来,说:“这是南洋寄来的奶粉,你给田亮补充营养吧。”
他推让道:“你还是留给你用吧,你也该有个孩子了。”
她却说:“我是不会要孩子的,你收下吧。”
“为什么呢?”
“你别问了。”说着她用劲推了一把,他也只好接受了她这份心意。
她又解释说:“我刚下班,看你走向这条小路,特意在这里等你。”
田震觉得两个人一起穿后门回家不太好,就对她说:“你先走吧,我散散心。”
她点下头,转过了身,可才要迈脚步,又回过头来,小声对他说:“又要搞运动了,你可要把持住啊!”
田震望着这位书记夫人远去的背影,在沉思。
第二天上午,周忠贵果然找田震谈话了。
“老田,县里要在咱们区搞农业合作化运动试点,主要是推广生产互助组,由县委张部长坐镇指导。谢书记在布置这项工作时特意跟我做了交代,地区有个农技干部培训班,确定派你去参加学习,家里的运动具体由我来配合张部长。”
傻瓜也听得出来,这是怕他田震在运动中独出心裁,或不听招呼,有意将他支开。因为张部长是个做事刻板的人,谢书记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田震。
地区农技干部培训班五十个人,都是一线的基层干部,在农科所开学那天,地区魏副专员特意赶来,作了动员报告。
矮矮的、胖胖的魏副专员坐在讲台上,先讲了这次培训班的意义、内容和要求,又拿起一本学员登记表,随便翻弄了几下,忽然风趣地说:“噢,为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学水文的洋学生啊!”
于是,他请田震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等田震亮了相,魏副专员对负责教学的农委主任说:“唐主任,我们的办学也应当发扬光荣传统啊,官教兵、兵教官,取长补短,共同进步啊。”
坐在讲台旁边的唐主任心领神会,站起来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往后的水利课就请这位田同志做先生。”
站在课桌前的田震谦逊地笑了笑,脑瓜提溜一转,忽然产生了一个主意:“魏副专员、唐主任,农业技术是门大学问,我认为它的诀窍不仅在课堂里,更多的还在生产实践中,你像我们侨乡区农科队就有一位农业大学生,推广小麦冬灌,培育小麦良种,使小麦亩产提高了百分之二十。”
魏副专员惊讶地表示:“这很好嘛,小田同志,你抽空回去一下,搞个现场,到时我要带着你们这些学员,还有农业部门的干部,一起去参观现场,接受再教育!”
田震兴奋地答道:“我一定积极配合!”其实他今天推出了秦国良,不但是为了冬灌技术,还为了区里的农科队。冬灌得到谢书记赞赏后,区里将青龙庙后的五十亩寺庙土地改成了农科队的育种基地,人员主要由庙里杂役人员组成,生产工具也配备了不少,但就是缺少一台抽水机,如果有了抽水机,就能分级提取青云河的河水,保证育种试验田的灌溉,所以,田震千方百计要争取上级的支持。
白天的课程结束后,唐主任推着自行车要回家,却让田震在农科所大门给拦住了:“唐主任,想跟您汇报一件事。”
“你说。”唐主任是个热心人,和蔼地看着田震。
“魏副专员不是说要到我们区农科队看现场吗,搞好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但是搞砸了,不仅魏副专员不满意,您也会生气,是吧?”
唐主任皱着眉问他:“小田同志,你什么意思呢?”
“是这样,”田震如实解说道,“我们那里虽然靠着青云河,但是由于缺乏分级提水机械,浇灌质量很难保证,为了观摩现场,也为了教学质量,我希望地区帮助我们解决一台抽水机。”
“啊呀,农业机械归农机局负责,这个,这个……”唐主任十分为难。
“唐主任,您是农口的总协调部门啊,你开口,农机局肯定会给您面子的。”
见唐主任仍在为难,田震又凑上前说:“您如果不好办,我是不是直接去找魏副专员啊?这次培训班您可是总负责啊!”
唐主任被他逼得无路可退了,只好硬着头皮说:“这样吧,我给农机局的乔局长写封信,你去跟他商议吧。不过这个人很会算计,去年用一台脱粒机换来了十头小猪仔,虽然挨了批,但机关食堂逢年过节就宰猪,群众威信很高,你要拿下他,就要多动心眼。”
过了两天,田震给肖大嘴打了个电话,让他把一大车玉米送到地区农机局,肖大嘴说:“动用区里的机动粮,最好跟周书记打个招呼。”
田震不软不硬地说:“领导之间的问题不用你替我考虑,你只要把五千斤玉米送到农机局大门口就行了。”
当肖大嘴准时将满满一车玉米送到了地区农机局大门口,等候在此的田震便走进了机关大院。在乔局长的办公室,田震恭恭敬敬地递上了唐主任的书信,并说明了急需抽水机的理由,乔局长听后,一再表示,为了魏副专员的现场会,农机局应当全力以赴地支持,但是,抽水机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从省里购买的,白花花的票子啊,所以,你要抽水机,只能拿票子来。田震走到窗前,指着大门口的一辆满载的马车说道:“票子我们没有,但我们有金灿灿的玉米,一大车,五千斤。”
乔局长默默算了算,说:“一大车玉米,很多,但不过才四百元,而一台抽水机,连同柴油发动机,却八百多元,差了一半呢。”
“不,九百多元,您算错了乔局长。”
“没错吧。”乔局长很自信。
田震然后扳着指头算道:“您的栏里还有六头猪,这五千斤玉米足以喂到全部出栏,六头肥猪扣掉喂养成本,每头产生利润一百五十元,不就是九百元吗?”
他的这套算法,尽管经不起推敲,但乔局长一时又找不到推翻他的理由。经过一番沉思,乔局长走到田震跟前说:“年轻人,你不当商业局长亏了!”
从他的话里,田震听出对方松动了,又抛出了一个诱饵:“我们那儿有大片湿地,盛产水草,你们饲养场的草料,我们全包了。”
“是油草吗?”
“是啊”
“啊呀,油草喂猪,太可惜了!”他拍着田震的胳膊说道。“你知道吗?我原来是骑兵团的后勤处长,知道油草的更大用途。”
“那好,需要的时候你直接找我!”田震觉得又打开了一扇命门。
但是,当马车将抽水机拉回去后,周忠贵当天就给田震打来了一个古怪的电话:“田区长,跟你汇报一下,抽水机到位了,按在农科队,直接往那个水塘里提水,比人工快了无数倍。你看还有什么指示吗?”
田震当然听出来这是有意作践自己,便对周忠贵说:“周书记,有什么意见你直接提出来,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周忠贵说:“你都瞒着我干了,我提什么呀!”
“特定环境里的特事特办。这等好事我们如果犟起来,就搞黄了!”
“我的水平就那么低吗?”周忠贵气愤地说。“县委为什么不让你来当书记啊!”
他这话,直接把田震刺激火了,他攥着话筒,大声吼道:“本来还有别的事情跟你汇报,那就免了吧!”说着他挂了电话,直截把现场会的事情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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