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提醒她,眼角弯曲的纹路像丑陋的虫。
“再说了,我上次问过你的意思,你不是说回去考虑考虑吗?你这段时间的动向我可都是看在眼里啊,怎么?非要跟那个小子在一块儿呢?”王五洋眨眨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简艾白一言不发地听着,桌下的手早已攥成拳。
他依旧步步紧逼:“你都在这圈子里好几年还不明白吗?你当初做了厉远生的情人,现在我让你做我的情人,他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反正你都已经做过了,再多做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他话峰一转:“如果你答应我,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了,但是如果你拒绝我,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我可不敢保证那小子……”
“我今天才知道,五哥你还挺会强人所难的啊。”她冷眼看他,“我说了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既然这样,那就走着瞧。”
王五洋无所谓地两手一摆,眼神凉沁沁的,手边烟雾被四散打开。
“瞧你妈个瞧!”
简艾白骂了一句,突然站起身来,双手撑桌,眼神冷定。
“你怎么跟五哥说话的!”王五洋身后的一个男人忍不住开口反驳。
王五洋抬了下手,制止了身后的人,不怒反笑:“我还就喜欢你这种猛劲儿。”
她说:“你动他一下试试。”
他答:“我说了,我动不动他,在于你。”
简艾白脸色阴戾,狠狠看着他,“我也说了,我不可能跟你,你他妈动他一下试试!”
“那走着瞧吧。”王五洋淡淡重复了一遍。
她想像刚才那样反驳他,但是那句脏话哽在喉头怎么也出不了口了。
像是被尖锥扎了一下心,她顷刻泄气,蔫儿得像枯草。
怎么瞧?她不敢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无所畏惧什么都不在乎的自己了。
她现在心里装着一个人,肚子里也装着一个小人儿。
她不敢再横,她烂命一条无所谓,可是她总得护住一些什么。
她得做些什么。
简艾白微微低头,看着王五洋稀稀疏疏的头顶,按住心中凄惶,说:“你让我再想想。”
“多久?”
“……三天。”
“我等着。”
简艾白在外面餐厅打包了饭和菜回到公寓。
许西荣刚起来,正在卫生间里洗漱,听见声响探出那张带伤的脸,喊了一声:“简艾白?”
她应了一声,把餐盒放到桌上,一样一样地打开。
因为要避开伤口,许西荣洗得有点慢,等他洗完走出去,就看见简艾白坐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朝他笑:“过来吃饭。”
他走过去坐下,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次性筷子,问:“你去哪儿了?”
“啊——嫌家里太闷了,我出去转了两圈。”
“怎么不叫醒我?”
“你不是上班辛苦吗,我看你还在睡我就自己出去了。”
简艾白神色如常地给他夹了块排骨,“今天还疼不疼。”
许西荣答:“不疼了,比昨天好多了。”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两个人安静地吃完饭,把桌子收拾干净,找了部喜剧电影看。
剧情很搞笑,主人公滑稽得不行,按照平常,简艾白早就应该笑着开始疯狂吐槽了。
可是今天的她,很安静。
许西荣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的头枕在他的膝盖上面,身上盖着薄毯,只留下侧脸和耳边的落发给他。
她的目光是落在电视屏幕上的,但是却好像是在放空,透过了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许西荣感觉有些不安,这种感觉难以言明,就像那一次在街上人行道上看见她的时候一样,就是这种感觉。
他无所适从地动了下膝盖,她扭过头,抬眉看他:“腿麻了?”
他摇头。
她又转回去,手伸上来给他捏了捏腿。
电影放了三分之二的时候,她突然出声。
“小西荣,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一起去看的电影?”
“记得。”他记得,他们唯一一次看的电影——泰坦尼克号。
“那你还记得不记得我当时跟你说过的话?”
“……记得。”
她敛目,声音更低:“我怎么说的?”
他回想了一下,迟疑道:“你说了很多……”
她轻轻地哼出一声笑来。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我想吃苹果,你去厨房洗几个。”
他应了一声,抽身而起去厨房。
简艾白慢慢坐起身来,看着他走进厨房,嘴角的笑很淡,淡到几乎已经不笑。
那天看《泰坦尼克号》,她问他:如果跟电影主人公一样,这样的生还机会他当如何,她又如何。
他说他会把生还机会让给她,她无法理解。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我会自保,我会自救,因为我怕死。
她曾经无法理解jack那种舍己为人,为爱献身的举动,甚至嗤之以鼻。
但是她现在,似乎……有些理解了。
不过区区骨肉之躯,为你献身又如何,哪怕豁出身家性命,能救你一遭,值得。
她烂人一个,不值一提。
她宁愿只身一人沉入这片幽深恶臭的泥潭里,也不愿让他因为她再受到一点伤害。
这条路,只要她一个人一路走到黑就可以了。
其实够了,她已然知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她从命运那里偷来的,如今是要还回去的,她不怨恨,只不过是遗憾罢了。
遗憾为什么,不能再让她这个美梦做得久一点。
他们的感情甚至才刚刚开始,就已经戛然而止。
她与命运豪赌,以为赢得安宁,却忘记脑袋是那么脆弱的东西,而命运这块顽石如此坚硬。
她拼尽全力撞上,只落得一个头破血流。
她只是遗憾而已。
许西荣第二天便回学校上课。
钟漫和叶井搭着伙儿来看简艾白。
钟漫轻车熟路地输密码开门,一打开大门,两个人吓得够呛。
简艾白坐在客厅落地窗旁边台子的栏杆上,低头在看书。
“祖宗诶,你干什么?”钟漫鞋一拖,飞奔而去。
叶井手里拿着俩白色塑料袋,里头装的是水果,他边脱鞋边笑:“你这不会是早期产前抑郁症吧?要自杀啊?”
简艾白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闭嘴吧你。”
叶井耸了耸肩,把塑料袋拿到厨房去。
钟漫把她弄下来,鼻子嗅了嗅,低头就看见台子上的烟和火机。
她皱着眉:“你抽烟了?”
简艾白又低下头去,看着书页,轻描淡写地说:“刚烟瘾上来抽了一根。”
钟漫气得打了一下她的肩膀,“大姐,你现在怀着孕呢,你还抽烟?”
“……”
“不是打算生下来吗?为孩子想一想。”钟漫把烟收走。
简艾白盯着书上那行字,静了一会儿,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老范?”
钟漫一愣,不明白简艾白为什么突然提这事儿。
她答了句:“不知道。”
简艾白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微妙,其中夹着漠然还有一丝淡淡的悲悯,转瞬即逝。
快到钟漫都来不及捕捉,她又把头低下去了。
“你怎么了?”
“没事儿。”
“不会真是什么产前抑郁吧?”钟漫惊叫。
简艾白吸了口气又吐出去,肩膀耷拉下来,她一手摁住书页,一手拧了拧眉心。
“我是在跟你说认真的,你真不打算出去?”
钟漫静了一会儿,说:“谁不想退?可是哪有那么容易退?”
n市的消费高,但是她这些年跟着老范却也攒了不少钱,她也想过要退出去,可是心里总有念头在蛊惑她:再做一个月就好,多做一个月就能多拿几万块。
日复一日之后,她甚至都有点不敢想象,等她真的不做了,每个月拿着几千块的死工资,她会不会觉得不习惯?她会不会怀念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
简艾白忽的,觉得无限疲惫。
她抬手搓了搓脸,手里的书页急速地翻动,然后合上。
“早点离开,不然到时候就走不了了。”
钟漫默不作声地看着她,问:“你和许西荣又吵架了?”
简艾白摇摇头,淡笑一下:“怎么可能。”
“那是怎么了?”
“他是我的救赎。”她很突兀地冒出一句话。
钟漫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她便不再言语,重新把书翻到她之前看的那一页上。
钟漫和叶井后来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他们以为她心情不好,也不再打扰她。
大理石砌的台子冰凉,简艾白不在意。
她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目光长长久久地落在那段话上。
书上写的是:
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
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
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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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段话——取自张爱玲的《茉莉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