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府中祖母自己虽不喜庶子,但于孙辈态度就不一样了,她老人家可是极爱燕氏的大度贤淑。
而父亲虽因燕氏嫁妆之事、燕氏三兄弟的强势,心中存怨,但他还是极敬重死去的燕氏。这么多年在吃穿用度上,李安好都是小辈中的头一份。
感受着四妹妹渐稳的气息,李安好只觉无辜,她好像只说了两句话,什么也没做吧,用得着气得这么狠吗?年纪小小,气性就这般大,也不怕气多伤了身。
内室里,端坐在妆奁前照着镜子的钱氏,手拿绘笔轻柔地描着蛾眉,眉下是一双含着秋波的杏眸,微启红艳小口幽幽说道:“都到了?”
站在其身后,用抿子刷着细碎发的郝嬷嬷笑着点了点首:“三位姑娘都来了,”话是这么说,但手下动作依旧缓缓,“听伊青那丫头说,昨夜四姑娘宿在了二房六姑娘院里了。”
“一家子姐妹和和乐乐的,真好,”钱氏对着镜子又比了比双眉,确定合了心意才放下绘笔。
四丫头想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看着她就像是见着从前的自己,都是那么的渴望嫡出的身份。可惜直至出嫁,她都未能如愿。
“夫人说得对,”郝嬷嬷见主子放下了绘笔,便将最后几根碎发刷贴服,收了抿子。伸手去端茹娟捧着的茶,感知杯壁的热度不烫不凉正正好,才奉上。
钱氏接了茶,小抿一口润润嘴,又喝了两口便放下了茶杯站起身。候在右的伊琳立马上前为其整理衣饰,直到看不见一丝皱褶才罢手。
“昨儿宏哥儿念叨鱼茸香丝了,你吩咐厨房给备上。”
“夫人放心,奴婢已经让曹大家的去饕珍楼挑鱼了,”服侍主子多年,郝嬷嬷最是晓得该如何讨得主子欢喜。四少爷和七少爷可是主子的心头肉,他们的事在她这就是顶顶重要。
钱氏面上露了浅浅笑意,显然是对郝嬷嬷的作为很是满意:“别让她们久等了,咱们出去吧,”说着话就缓步走向寝居门口。
郝嬷嬷跟上:“昨夜伯爷歇在正院,您多有劳累,姑娘……”
听着话,钱氏脸上的笑淡了,想到江南捎来的信和那两只盒子,心中生了苦涩,扭头吩咐已经察觉不对住了嘴的郝嬷嬷:“将江嬷嬷送来的那两只盒子拿上,一会交于三姑娘。”
老夫人是在敲打她,不然也不会让那老东西将予三丫头的生辰礼直接送到籽春院。她是在提醒她,三丫头十九了。
“是,”郝嬷嬷明白夫人的苦,前头的燕夫人真真是佛面蛇心,生前作为看似贤良,实则是妄图乱了宁诚伯府的嫡庶尊卑。
睁大眼瞅瞅这京都城里的世家大族,有几户是像宁诚伯府这般长子为庶的?更不要论那庶长子比正经嫡子大了近十岁。
堂屋里,李安好饮了一盏茶,还不见钱氏出来,心想着她是不是该抱病了?接下来的几日,钱氏心里铁定不会痛快,应是不喜见着她。指腹轻捻着细腻的白瓷,微颔首,双眸黑亮,眼底有着些许不快。
府中庶长子的事,钱氏怨了都七年之久了,怎么还看不清,竟是把账全算在她母亲头上了?
外祖在世时位居二品吏部尚书,而吏部又是六部之首,掌大靖文官铨选、考课、勋爵之政。尚书爱女体弱,京城官宦之家谁不知?宁诚伯府为世子求娶,外祖可是与宁诚伯府说得明明白白。是宁诚伯府贪恋她外祖的权势,执意要娶,无人逼迫。
母亲入府三年无出,停了妾室的药,本属必行之事。她身子弱,就连妇幼圣手姜明姜太医都说她此生难有子嗣。不停妾室的药,难道要她母亲早点死,把宁诚伯夫人的位置空出来,好让父亲尽早娶新妇育嫡子吗?
况且若不是父亲有庶长子,以钱氏庶出的身份也不可能会嫁得进宁诚伯府做李氏宗妇,所以钱氏有什么可怨?
听到脚步声,李安好勾起唇角,总算是来了。收回攥着茶杯的手,抬首看向挡在内室门口处的雕木屏风,见一盘着倾髻外罩大红褙子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她站起身道了一声:“母亲。”
钱氏在郝嬷嬷的搀扶下坐到了榻上,轻捋宽袖,右手搁在榻几上,目光投向低眉屈膝站着的三个姑娘,摆出一副慈母样笑言道:“你们等久了吧,都快坐下。”
“谢母亲。”
心绪已如常的李桐儿看着李安好坐下了,才慢慢落座,扬起笑脸说道:“原还以为今日能在母亲这见着父亲,不想咱们还是来晚了。”
一提父亲,坐于李桐儿下手的李榕儿就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有些不快,四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姨娘中了悦姨娘和茹姨娘的毒,这几年是一心调养身子,就想着出了孝生儿子,是一点都不顾忌她这个女儿。
“你父亲要上朝,起得早,”话说到此,钱氏便转头向右,看向面带得体笑意的李安好,语调更是柔和:“十月初一快到了,你祖母惦记着你,特地让江嬷嬷给你送了两副头面来。”
李安好早就见跟着钱氏的郝嬷嬷捧着两只黄梨木盒子,立马关心地问道:“祖母身子可好全了吗?”
钱氏盯着这个女儿的面,心头抽缩,尽管如此嘴角仍挑得高高的,似极欢欣地说道:“谢天谢地,都好全了,江嬷嬷这次回来也不走了,留下来盯着清扫宁余堂。”
闻言,李安好像十分惊喜:“祖母要归府了,那真是太好了。她老人家不在,咱们府里就似没了主心骨一样。”转眼看向对面同样“欢喜”的两个妹妹,“晨起不用去宁余堂请安,我们姐妹都难得聚全,生疏了不少。”
这话戳心了,李桐儿和李榕儿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她们可不是原配嫡女,万不敢拿话去戳母亲的心窝子。
祖母去了江南,府里上上下下可都归了母亲打理,李安好说没了主心骨,这是一巴掌直接扇在了当家主母的脸上。更甚的是母亲还不能露出一点不愉,否则就是不孝。
牵强地笑着,李榕儿是松了一口气,说到底这府里母亲还是最不喜三姐姐。有三姐姐在前,她和姨娘也就是那不起眼的蝼蚁。
钱氏心口起伏着,面上笑意分毫未减:“这话真是说到我心里了,你们祖母不在府里,我做什么都觉没底。她啊,就是咱们伯府的定神针。”
说得漂亮,要不是眼中那点压不下的冷意,她都信了钱氏的这份孝心。
又说了一会子话,钱氏就让她们回了,进了内室站在六棱檀木桌旁,身子晃了晃,不待站稳,气极一个挥袖扫落摆放在桌上的茶具。碎瓷、茶水洒一地。
一手撑着桌子,双目狠瞪,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她放肆。”
“夫人,”郝嬷嬷抬起双手欲要去扶。
钱氏缓了缓气,她没想过不让李安好嫁,这尊佛难伺候,她也不想供着。而今晾着她,也只是想拖到她年岁大了嫁不到好人而已。老不死的这就等不及了,她倒要看看宁诚伯府能将那老姑娘嫁个什么人家?
第4章
跟着李安好出了籽春院,李桐儿和李榕儿紧绷的身子渐渐舒展,两姐妹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莺歌捧着的黄梨木盒,后又匆匆撇过脸,面上的笑显得有些僵硬。只瞧那盒子,她们就知其中装着的是整套头面首饰。
走在前的李安好转身,似没意会到两人面上的不对,莞尔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还未用早膳,就都回吧。”
“听三姐姐的,”李桐儿侧着脸,草草屈了屈膝,却未急着离开。李榕儿还记着刚刚在籽春院中的那点不快,在李安好起步后,便沉着脸领着婢女也走了。
对于李榕儿的冷待,李桐儿并未多在意,转过脸来望向渐行渐远的李安好主仆。一送就是两套,祖母这是连带着去年的生辰礼也补上了。用力眨了眨眼睛,虽压下了妒意,但那双猫眼还是生了水雾。
看久了,不由得发痴,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直至李安好拐道,她才收回目光移步转身。
轻嗤一声,微不可闻。敛双目,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抠着丝帕。她就说出孝的这大半年,母亲那般作为,李安好为何冷眼旁观丝毫不动作,还以为是她怕了?
原是她看得太浅,没悟到根本。抬首望着这长长的古朴廊道,李桐儿笑了,自嘲意味颇浓。真不愧是从燕氏肚子里爬出来的,从头到尾李安好就没指望过钱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