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很奇怪,大风大雨能扛过来,可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但是一旦有人表示理解所遭受的痛楚不甘,反倒会变的脆弱,矫情的自己心疼自己。
此时“嘀嘀嘀……”电子机械音响起,一串串急促的脚步声,严融熟悉的声音高声大喊道:“快来!探测仪亮了!这里有生命体征!”
程见渝眼泪一下涌出来,肩膀颤抖着,温热滚烫的眼泪无声的落下,江衍脏兮兮手背替他抹了抹,一张脸抹的又花又黑,看不清本来面目,轻声哄着他:“好了,别哭了,先上去。”
压在钢构楼梯上的碎石一块一块挪开,灰蒙蒙的天掀开面纱,灿烂朝阳在远处山谷犹抱琵琶半遮面,大自然如此的美艳,又如此残酷,穿着橙色救援队服的严融从上方探出脸,见到是他们两,激动跪倒在地上,旁边队员观察一番情况,面色难看,扔下绳索,“程先生,你先上来。”
程见渝双手拽着绳索,一步一步踩着周围砂石,灵巧利落翻身爬上去,在乱石上站稳脚步一瞬,下面传来一声沉闷声响,他下意识回过头,江衍全身脱力伏在地上,纹丝不动,背上压着一根粗重的钢架。
“小渝,你没事吧?”严融焦急地问他。
程见渝怔怔看着江衍,是江衍用肩膀为他们扛着倒下来的钢架,在废墟之中撑起了这片安然无恙的天地,难怪……刚才一直那么痛苦,他握紧双手拳头,脸上血色褪的一干二净,“你们救救他!”
救援员伸着脑袋看情况,边分析说:“钢架压住他了,需要三个人下去,把钢架抬起来。”
“我来抬钢架,你们救他上来。”程见渝不假思索地说。
救援员诧异地看着他,现场没有镜子,程见渝脸上,腿上全是血,裸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块好的,救人是火烧眉毛的事,容不得太多考虑,拿起对讲机呼叫来两个队友,“如果要你想帮忙,可以把周围石头挪开,现在这个空间缝隙太小了。”
地上的石头不是一般石头,建筑的水泥碎块,混着狰狞伸出的钢筋,程见渝一言不发,两手揪着钢筋,将力所能及的石头拽起来,扔到一旁,干这种活需要佩戴工业胶片手套,但现在没条件,程见渝的双手是用来敲键盘的,养尊处优没有任何茧子,柔韧白净,吃力的搬了几块,手心里皮肤磨的没一块好皮,血丝顺着裂口往外冒。
严融不忍瞩目,“小渝,你别急,一会借双手套。”
程见渝充耳不闻,一块一块的乱石途经他手,沾上绯红的血,情绪燃烧到一定地步,是不会觉得疼的,他脑子兵荒马乱,如同江衍出什么事,他该怎么办?该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
救援队员来的及时,一个一个勇敢跳下去,很快,背着陷入昏迷的江衍爬上来,几个救护人员冲上来,将他掺上担架,护士拿着毛毯披在程见渝单薄肩膀上,宽慰地说道:“没事的,你男朋友会送往医院,你也需要去一趟,你的外伤太多了。”
程见渝躺进救护车里,汽车一路轰鸣,周围残垣断壁,他们经历了载入历史的一刻,多丹国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8级大地震。
方才护士拿着棉签和药水做了紧急伤口处理,程见渝这才觉得疼,全身上下都疼,嘴里血腥味混着泥土,连呼吸都是腥味,他趴在床边剧烈咳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眼泪莫名其妙的流,一滴一滴落在床边,只有这时候,喧嚣的心逐渐冷静下来。
医院里挤满伤患,有人躺在过道里无声无息的离开世界,活着的人目光麻木的看着人来人往,程见渝被推进手术室,医生检查一遍他的身体,四处摁了摁,暂时确定没有骨折,“你很幸运,全是外伤,目前问题不大,我先去看其他病人。”
“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怎么了?”程见渝撑着床边坐起来。
医生看看他,边在病历夹上写字边说道:“他正在手术室,肌肉压迫性损伤,目前有轻微高血钾状况,需要看手术结果。”
顿了顿,医生放低声音说:“不用太担心,我们都是同胞,所有医疗资源优先向你们倾斜。”
程见渝轻声说句“谢谢,”慢慢躺回病床,双手压在胸口,出神的看着天花板,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护士拿着湿巾,小心翼翼递给他,“休息一会,手术结束我会通知你。”
程见渝随意抹抹刺痛的脸颊,闭上眼睛,江衍说对不起他,他们两之间有谁对得起谁,一个有情无意,一个有意无情,折磨着彼此身心,爱恨交加,一笔糊涂账扯不清。
可是,江衍一次又一次及时出现,无论工作还是生活,真心诚意的对他好,为他不声不响竭力扛着钢架,这份恩情太大了,大的他还不起,震撼的他心脏至今是麻的。
他想试试,抛开以往成见,丢开那些恩怨情仇,和江衍重新开始,给江衍机会,也是给他自己机会。
这次不会后悔的,他想。
第77章
夏日蝉鸣阵阵,病房空调罢工, 电力供应资源交代给一切必要设施, 医生护士来来回回忙碌, 江衍醒来时,听到浅浅低低的说话声, 在耳边沙沙的响。
程见渝背对着他,手肘闲散压在窗沿,微低着头,一手握着手机, 阳光照在清瘦侧脸, 从鼻尖直下颚勾勒出一条华丽金线,浅淡唇线微微上翘, 眼里恬静笑意流淌, 声音是从未听到过的轻柔——
“没事的,我受了一点皮外伤,你别担心。”
“江衍还没醒, 医生说需要调理身体,等他醒了我会通知他给家里报平安。”
“多丹情况不太好,温先生, 谢谢你的关心。”
江衍单手撑着床坐起来, 脑袋靠在墙上, 微微侧目睨着程见渝的背影, 然后调整呼吸, 剧烈咳嗽一声。
程见渝回过头, 见他醒了,眼底笑意更深,对着电话那头说,“回国再聊吧,江衍醒了,我去叫医生,一会你们通话。”
“感觉怎么样?”他揣上手机,走近病床轻声问。
江衍别过头,轻轻“嗯”声,不经意瞥一眼程见渝残留笑容,别过头看着阳光晴朗的窗外,轻描淡写地说:“我没事。”
“真没事?”
“不用叫医生。”江衍微拧着眉头有点窝火,不置可否的模样,“你放心,死不了。”
程见渝不知他发什么火,拉把凳子,坐在病床前,端着水杯递过去,“先喝点水,节目组大部分人在外面录节目,躲过一劫,摄影组有两个人重伤,其他人都是皮外伤,我们今天下午回国。”
江衍伸手接过水杯,才看到程见渝手心手背裹层薄薄纱布,程见渝正要抽回,他一把攥住手腕,低头端详,白净修指的纸上沾着创可贴,偶能看到的皮肤细小血痕深深,破皮的水泡红肿。
心底狠狠一抽,江衍心疼的紧,火气消解大半,程见渝靠这双手敲键盘,有多在乎这双手他很了解,语气缓和着说:“知道了,你的手怎么样?”
“已经不疼了。”
程见渝用力抽回手臂,肩膀后收,放松身体仰在椅子上,注视着江衍,简短清晰地问:“当时在埃塞救你舅舅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江衍眼神错愕,低头摸摸喉结,吊儿郎当地说:“想你呗。”
程见渝没说话,就这么一丝不苟看着他,江衍抬头瞥见他较真的神情,颇为无奈地叹气,“你想让我说什么,他是我舅舅,我救他天经地义,和你没关系。”
顿了顿,他轻轻笑一下,“如果说有关系,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如果他死了,你的心理状况会更严重,我可能这辈子都比不上他,所以他不能死。”
程见渝视线盯着地板上阳光,心里涌上说不出的滋味,抿抿薄削嘴唇,动作牵扯脸颊擦伤蛰疼,“这次你又在想什么?”
江衍侧头,一眨不眨盯着他看几秒,轻松地说:“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再说在下面告诉你也没用,省得你担心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