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五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珠儿......”戚老太太眼眸暗淡,下意识想去拨菩提珠,却发现不知何时,串珠的细线已经被她挣断,再续不上。
她心里也似有什么东西断开,默默将念珠收回袖里,张口,语气如同死灰般:“珠儿她记得含章身上的胎记,始终不肯接受你,非要把含章找回来。我便让人拿绳子将她捆在家中,对外说她病了,不好见人。”
“后来弟弟果然没撑过满月便去了,她也跟着疯了,也不知如何挣脱的绳索,竟从家中逃了出去。我四处派人寻找,哪里都找不到。只能跟族中长老商议,说她病逝,给她设了衣冠冢,将她的名字写在我戚氏功臣簿首页。”
“如此,也算补偿了她母子分离之苦。”
戚老太太叹息一声,攥了攥手心,终于是再次抬头看向戚展白。
“我知道,是我们戚家对不起你。但这些年,我扪心自问,一直将你当做自己亲孙来抚养,从未亏待过你半分,也从未强求你做过什么。”
“若你还认我做你祖母,我只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我们祖孙二人照旧像过去那样相依为命。你如今身上的荣华,也依旧是你的。我只求你一件事......”
她深深凝望他,眼底慢慢绷出几缕血丝。
“求你,不要再追究这事,也不要将这事说出去,含章他......他已经够苦的了,你也受不住这世人的非议。让这二十年前的事,就这么过去吧,好不好!”
戚展白眼里无波无澜,看着她,反问:“我还认您做祖母,那祖母可敢跟我说一句实话?您认的究竟是我这个孙子,还是湘东王这个孙子?”
戚老太太眸光一闪,但很快便笃定道:“自然是你!”
可那一瞬的慌乱,还是叫戚展白捕捉了去。他无力地扯着嘴角,鼻腔里发出“嗬嗬”两声干笑,摇着头,觑着面前的老人,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二十年前,他们为了戚家,毫不犹豫地将他视为弃子。
二十年后,他们又为了戚家,为了苏含章,那个千方百计要索取他性命之人,要让他独自咽下所有不甘,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唤了二十年的祖母、皇祖母,甚至还有叔叔伯伯......他们究竟拿他当什么呢?就只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么?
从始至终,他到底算什么?
灯笼在檐下飞旋,橙黄的光透过轩窗照在他身上,映不出半分暖意。
这个冬天,原来这般的冷,他竟一点也不知道。
戚老太太被他盯得不寒而栗,霎着眼睫回避,抿了抿唇,又起身想去拉他的手臂。
戚展白却扬手躲了开,“唰”地抽出腰间的佩剑。
戚老太太吓得慌忙躲开,脸色唰白,抖着指尖,“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沈岸虽与她立场相对,但此刻还是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挡在戚老太太面前,“你这是要做什么?就算她不是你的亲祖母,但至少也是你的长辈。别忘了,你身上还流着一般戚家的血!”
沈知确也匆忙上前拦人,“戚兄,三思啊!”
戚展白惨然一笑,“我此生至恨,便是这半身戚氏的骨血。”
边说,他边伸出左手握住利刃,当着他们的面,缓缓抹过剑身。鲜血如注,沿着他掌心不断流出,泅染银白剑刃,淅淅沥沥底在他脚下的地上,片刻便红了一片。
三人惊愕至极,以致不能言语。
戚展白却仿佛不知,更感觉不到痛,双目凛然望住他们,更望住戚老太太,“您养我这二十年,我亦保了戚氏门楣数年。如今,我便以这半身血脉,偿还余下的年岁。”
“从今往后,我与您、与戚家,再无任何瓜葛!”
一字一句,皆是从他腹喉深处吼出,伴着齿间磨砺声。
长剑“咣啷”坠地,他亦转身离去,长风卷起他玄色袍角,直至最后身影完全融于夜色之中,他都没再回过一次头。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完,醒来会补二更,保证晚上十二点前会更。
成亲啊,番外啊什么的都会安排的,放心吧。
第52章
沈黛这一觉睡得很是不踏实。
梦中光怪陆离, 什么景象都有。一场大雨贯穿始末,打落了花枝,也冲毁了墙垣, 一直下一直下, 她被困在其中,就没瞧见过太阳。
戚展白就站在雨幕深处, 没打伞,也没披蓑衣。
他神色极是痛苦,雨珠滑过他似微微扭曲的俊容, 华贵的锦衣被大雨淋得皱皱巴巴,整个人都在哆嗦, 像一只失魂落魄的丧家犬,全然没了昔日怒马鲜衣的意气风发之相。
沈黛心里跟针扎一样, 想冲过去抱住他,却被中间一堵无形的墙阻挡着,任凭她如何捶打,他都听不见,转身越走越远, 身影被雨幕彻底吞没。
“小白!”
沈黛大呼一声,“唰”地睁开眼,拥着被子惊坐而起。边上响起一阵“滋啦”的椅子磨地声和脚步声, 很快, 面前就伸过来一只手, 递给她一盏温茶。
却不是戚展白。
“昭昭,怎么了?可是叫梦魇着了?”沈知确急切地问,见她额上满是湿汗,忙抬袖帮她擦。
沈黛摇摇头, “无事。”
她接过茶盏抿了口,平复心绪,视线一一掠过屋内每一个人。
沈岸、春纤、春信、雪藻,还有一个不认识的老太太。大家都在,大家都平安无事,唯独没有......
想起昏迷前最后的画面,和方才的梦境,沈黛的心骤然收紧,一把抓住沈知确的手臂,“小白呢?难道没从火里救出来?”
她这一抓,手劲极大。纵使是沈知确这等习武之人,也不禁疼得倒抽气,腮帮子都快吸到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