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帝笑笑,上前面对着他,江元白惶恐,倒吸了口气,小心答道,“臣与乡君身份悬殊,未能立业之前,臣无力成家。”
“说的有道理,”建元帝点点头,来回踱步,忽然站定,转身望着江元白,“你如今官居显位,可谓年轻有为,意气风发,如果现在小柔嫁给你,倒也算不得低嫁了。”
国公府虽有爵位,陈承弼的官职却在江元白之下,真真是个毫无进取心的纨绔子。
“臣不敢!”江元白直接回拒,竟没有半分犹豫。
建元帝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摆摆手,“这事你回去仔细想想,不急。你与方凝的婚事,朕就做主,为你解了,回头方鸿卓有什么意见,让他只管来找朕。
江侍郎,朕惜才,你的路还长着,好好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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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偏殿走出的一刹,江元白便将那副惊骇惶恐的姿态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游刃有余的从容。
他边往前走,边回味建元帝方才的一举一动,他确信,此次春闱,会有一个新的皇子得到重用,不会是二皇子,更不可能是大皇子。没有哪个皇帝愿意看到在位期间,鼎盛之时,有皇子如此冒尖冒进。
帝王之道,在乎权衡。
他所要的权力,是独一无二,至高无上,没有任何人能挑战的权威。
他的脚步愈来愈快,在出去宫门的时候,他转过身来,仰视着巍峨壮观的宫宇,眉眼间渡上薄薄的光辉,半晌,扭头,决绝的抽陈离开。
春闱放榜的那日,伴随着淅淅沥沥的一场小雨,屋檐锃光瓦亮,远远看去,就像洒了一层桐油。
陈睢蹲在檐下拿手去戳青苔下的小洞,滴答滴答的声音催着他的神经昏昏欲睡,忽然臀上一疼,他跟炮仗点燃似的,噌的窜了起来。
“姐,你吓死我了!”他摸着胸口,连连喘气,后退着斜靠在廊柱上,怏怏的瞪她。
陈怀柔穿着一袭水青色长裙,行走间宛若波光浮动,“走,看榜去!”
陈睢甩手跟了过去,捋着长辫不以为然,“你看榜作甚,咱家又没人科考,看了也是白看。”
陈怀柔戳他,“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反省,若你有出息些,没准再过三年也能看你中榜。”
“这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大哥读书好,他要是去考,定能拔得头筹,谁让..”陈睢喋喋不休,陈怀柔一回头,他便嘟囔着咽回腹中。
虽下着细雨,看榜的人却是摩肩接踵,围成一层层的圈,陈睢让陈怀柔站在远处,自己一溜烟钻到前头,好容易直起身子,就近看起名册。
待将后两页看完,他忍不住唏嘘,回头朝陈怀柔比了个失望的手势,又扭头探身张望第一张榜单,忽然,“周昀”二字出现在他面前,高居榜首,陈睢闭了闭眼,确认无虞后,蹦了两下,从人群里钻出来,兴高采烈的跑到陈怀柔面前。
“姐,你猜他中了没。”
“你这表情就差直接告诉我,他得中前十了。”陈怀柔给他抹去头顶的雨水,把帕子按到他脸上,“先擦擦。”
“前十?姐,这小子厉害着呢,榜首!是榜首!”陈睢说完,陈怀柔一愣,抬眼,一道清隽的身影朝着他们两人淡定走来。
他脸上挂着殷红,柔软无骨的手里举着一把桃花伞,伞面的桃花溅水后愈发生动,犹如盛开一般,他走到陈怀柔面前,微微低身,温润的嗓音自稀薄的雨中透出。
“姐姐,我中了。”
第36章
周家书香门第, 清风傲骨,自周昀祖父便入仕为官,周昀父亲当年考中榜眼, 从翰林院编修慢慢做到齐州太守, 为官清廉且刚正不阿,可惜, 得罪同僚后被设计入狱,周家男丁斩杀,女眷发卖, 年岁不大的周昀被当成玩/物,在牙保的鞭下瑟瑟发抖。
周昀想起日间陈怀柔同他说过的话, 不由微垂长睫,将心事掩藏起来。
江元白批文后, 漫不经心的抬头瞥他一眼,“有话要说?”
周昀起身,思量了少顷,嗯了声,便跟着上前, 坐在江元白书案对面。他翻开一本典籍,又偷偷抬眼打量着江元白的神色,那人极其专注的盯着文本, 用墨笔勾点后, 又规整在旁侧, 案卷虽繁琐,却被他分门别类整理的干净整齐。
“先生,你不想让姐姐嫁给陆大人。”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话音刚落, 江元白抬起眉眼,定定的望着他的脸,观察了片刻,复又低头。
“他们两人不合适。”
言简意赅,再无别的解释。
周昀咬着唇,看他奋笔如飞的专注模样,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陈睢说,他很满意这个姐夫,既风趣又生动,还总给他带好玩的物件。”
“玩物丧志,再者,是陈睢喜欢,不是她喜欢。”江元白依旧淡淡,眸眼深沉,看不出里面的波云诡谲。
“姐姐的样子,像是很中意陆大人,她说..”周昀顿了顿,壮着胆子道,“她说,等成婚的时候,叫我去喝喜酒。”
毛笔停住,江元白将笔横起来,搁在笔架山上,两手交叉,慢慢摸索着经年累月写字磨出的茧子,“不会有婚礼。”
周昀喉咙一滞,“为什么?”
江元白冷冷一瞥,“他们不合适。”
周昀脸上一颓,禁不住反问,“那先生以为,姐姐跟谁合适?”
“天底下好男儿多如牛毛,多看看多选选,总会遇到。”江元白冷哼一声,低头继续批改。
周昀小声嘀咕,“怕是挑遍天下,先生都觉得不合适。”
“什么?”江元白蹙眉,眸光泠泠。
“你喜欢姐姐,又不敢娶她,看见旁人动心,却又千方百计阻挠,先生,你这样反复无常,别说姐姐,便是作为旁观者的我来说,也会觉得厌烦。”
在齐州的时候,江元白为自己制定了极其严苛的计划,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谨慎小心,他不允许人生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也从不认为陈怀柔的出现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只要目光坚定,不左顾右盼,不耽于声色,便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年江元白拒绝陈怀柔,有诸多原因,敏感的自尊,身份的悬殊,以及性情的极大反差。陈怀柔被宠的无法无天,性子里带着自我感觉良好的嚣张跋扈,她太耀眼,也太明媚,任何人在她身边,都会被比的暗无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