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郁便听话地闭上眼睛,他和吴蔚然的呼吸要纠缠在一起,感觉很快就要陷入梦乡。就在他们下一秒就即将入睡的时候,程郁听见宿舍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声响。
他敏锐地睁开眼睛,望向吴蔚然时,他发现吴蔚然也睁开了眼睛。然后宿舍门被嘎吱一声推开,客厅里的灯被按亮,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吴蔚然的房间没有关门,所以在床上可以直接看到进来的翟雁声,翟雁声自然也看见了房间里的境况。他看见赤身裸体的程郁仓惶地从床上坐起来,恐惧地望着翟雁声。
翟雁声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看到这种状态的程郁,他想过程郁的反抗,也预想过程郁的背叛,但是当程郁楚楚可怜地裹着薄薄的毛毯,露出半个肩头和脆弱的锁骨,他还是那么可怜又好看,但是这样的可怜背后,变成了可憎的样子。
翟雁声缓缓进了房间,他环顾一周,程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翟雁声竭力保持冷静,将搭在椅背上的程郁的衣服扔到他脸上,说:“穿上吧,宁宁后天做手术,想你陪陪她。”
第七十七章
程郁对父母的印象其实非常模糊,他被送到孤儿院的年纪太小了,过了这么多年,已经不怎么记得自己父母的相貌。印象深刻的唯有只言片语,是他父母对对方疯狂的控诉和怨怼。
程郁记得他的父亲恶狠狠地诅咒他的母亲不得好死,说她是个生性淫/荡的贱货,毁了他们全家,是个长着漂亮脸蛋的女妖精,谁跟她有染,谁就活不安稳。
程郁许多年没有想起他的父母,因为对父母片面可怜的了解,也从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同他们相像。只有在翟雁声闯进宿舍的这个时刻,他将衣物掼在自己脸上时,程郁才体会到一种正如他父亲所说的相似——他也是个同他父亲口中形容的那样的人,谁跟他在一起,他就能把谁搅得鸡犬不宁。
金属的腰带扣砸在程郁脸上,他的颧骨立刻便红了一片,程郁木然地将衣物从身上扒拉下来,开始沉默地穿衣服。
翟雁声出去了,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像最初他第一次来到这间宿舍时那样,但也不一样了,那时翟雁声稳操胜券,对程郁只当是掌心里的孙悟空,翻不出他的五行山去。但现在翟雁声面色铁青,他牙根紧咬,隔了这么远,程郁好像都能感受到翟雁声竭力克制但仍然剧烈起伏的胸口。
程郁开始穿鞋,他腿和腰都还软着,站起来时显然趔趄一下,翟雁声不为所动地看着,反而是一直处于震惊之下,方才才勉强回过神来的吴蔚然伸手扶住程郁。
吴蔚然也飞快地穿上衣服,他将程郁掩在身后,走到翟雁声面前,问:“你怎么进来的?”
翟雁声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好笑,他抬眼看了吴蔚然一眼,见他的确是认真发问的样子,便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扔到茶几上,说:“怎么进来的?当然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
吴蔚然皱眉,道:“你还偷配了我们宿舍的钥匙?”
翟雁声终于笑出声来,他仍旧坐着,反问吴蔚然:“我想进你们的宿舍,还用得着像你们一样去‘偷’吗?”
翟雁声这话是在赤裸裸地讥讽两人偷情,程郁和吴蔚然的脸色都十分难看,程郁更是尴尬惊惧,他缓慢地从吴蔚然身后挪到翟雁声面前,翟雁声直勾勾盯着他,说:“我下飞机以后,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到云城,先回了家属院一趟,见你不在,又回了梧桐湾一趟,见你仍然不在,就去你的房间里找到了你留下的一串钥匙。程郁,我是用你自己的钥匙进来的。”
程郁的东西被从宿舍打包搬回翟雁声那里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翻动过,之后他也再也用不到宿舍的钥匙,再后来这段时间跟吴蔚然住在一起,程郁不好意思提钥匙的事情,所以程郁早就忘了自己居然将宿舍的钥匙留在了翟雁声那里。他的眼睛骤然睁大,对上翟雁声没有温度的眼睛。
翟雁声玩味地看了两人一会儿,似是感慨,似是讥讽,说:“来回折腾浪费了一些时间,不然我再早点来,是不是还能赶上一场活春/宫?”
程郁先前被砸到的颧骨现在已经青了,一片淤青在脸上,看着有些恐怖。吴蔚然转身去储物柜里拿出红花油,拉着程郁在一旁坐下,开始给他抹药。
刺鼻的药水味在逼仄的宿舍弥漫开来,已到深夜,放眼望去,整个宿舍楼都关着灯,少数几个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没过一会儿也就关了,只有吴蔚然的宿舍灯火通明,三个人呈三角之势坐着,吴蔚然和翟雁声在沉默地对峙。
翟雁声看着吴蔚然给程郁上药,程郁眉眼垂着,温和顺从。翟雁声想起程郁刚被他带回翟家时,那时程郁已经顺从他了,前一夜做得太过,程郁的眼睛都哭肿了,翟雁声也是这样给程郁涂药,程郁也是这么乖顺地倚着他,仿佛一生都不会背叛他。
翟雁声从没有这样挫败过,他意识到程郁的心是一颗他无论如何都捂不热的石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看着吴蔚然真心关切的样子,翟雁声拿出毕生修养才忍住没有出言嘲讽,只冷眼旁观吴蔚然给程郁上好药。
程郁的脸上了药,火辣辣的一片,既有药开始产生效用的缘故,也有实在羞耻尴尬的缘故。他捂着脸,翟雁声嗤笑一声,吴蔚然又将他的手拉下来,让他别碰,免得把药抹掉了。
吴蔚然上完了药,才将手里的玻璃药瓶放在茶几上,咣当一声,程郁犹如惊弓之鸟,震了一瞬。吴蔚然道:“本来这话是要程郁跟你说,但现在还是我来说吧。”
翟雁声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说话前吴蔚然看了一眼程郁,程郁半垂着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总归没有阻止的意思,吴蔚然便开口了。
“程郁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以为这是很明白的事情了,不然他也不会从海城来到云城, 也就不会有我什么事。”吴蔚然说完这话,看了一眼翟雁声的表情,见他八方不动,没什么变化,并没有预料中的暴跳如雷,或是震惊暴怒,吴蔚然心中微微被翟雁声强大的心理素质震撼,决定接下来的措辞更严重一些,他接着说:“你觉得程郁背叛了你,是你自己强行把程郁绑在身边,但是程郁他本就是个自由身,现在他喜欢我,想要跟我在一起,翟先生,其实轮不着您来指摘吧。”
翟雁声看了程郁一会儿,又看了吴蔚然一会儿,而后他以一种极有耐心的语气问程郁:“是吗,程郁,他说的是你的心里话吗?”
程郁缓缓地抬起头来,翟雁声和吴蔚然都看着他,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客厅里挂着的时钟走音很响,秒针不过闪动几次,但对三个人而言,都是格外漫长的一段时间。
“是的。”许久,程郁说。最艰难的话说出口,再往后的话就很容易说出口,程郁看着翟雁声,很缓慢但是很坚定地说:“我不想要再跟你在一起了,我不想被你控制,我在你身边的时候真的很累,我害怕你,畏惧你,又不敢反抗你,你给我的那些我根本不想要,我也不需要,我只想离开你。”
翟雁声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程郁这段话,而后他笑出声来,对吴蔚然说:“听到了吗?他其实并没有多么喜欢你,跟你在一起只是想要离开我的一种手段,至于那个人是你吴蔚然还是什么李蔚然张蔚然的,都不要紧,能帮他离开我,就是他的救星。”
吴蔚然立刻说:“你不要挑拨离间!”
翟雁声笑着摆摆手,说:“不要这么激动,我在陈述事实。至于这个事实你信不信,只能让时间来检验了,吴蔚然,在试错成本这件事上,你真的觉得自己有许多年,经得起这样一个没有心的人反复折磨吗?”他以一个过来人一般的口吻对吴蔚然推心置腹地说:“即便是我,也是抛家舍业地来了,报应就是我的孩子现在躺在医院里,吴蔚然,你呢?”
吴蔚然皱着眉头瞪着翟雁声,翟雁声却云淡风轻,他拍拍手,站起身,说:“好了,再聊下去天要亮了,还得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回海城。”他半弯下腰,客气又礼貌地对吴蔚然说:“刚才我也跟你说了,我女儿现在在医院,要做手术了,上手术台之前就想见见程郁。人呢,算我借你的,跟我计较无所谓,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跟孩子较这个劲,宁宁从小就跟着程郁,对他感情很深,手术台是鬼门关上走一遭的事情……”
吴蔚然没有让翟雁声继续说下去,他打断翟雁声的话,说:“你们走吧。”
程郁惊惶地望向吴蔚然,吴蔚然避开程郁的眼神,对翟雁声说:“路上小心。”
吴蔚然甚至亲自走到门前,打开了宿舍门,深夜的凉气扑进宿舍,程郁觉得自己打了个寒战。
吴蔚然扶着门,说:“太晚了,我就不送你们了。”
直到程郁跟着翟雁声坐上开往机场的车,他还不能相信自己刚才是被吴蔚然给客气地“请”出了宿舍。程郁头脑一片混乱,甚至没想明白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吴蔚然就突然从强势坚定地维护,变成一种消极放弃的状态。
翟雁声一路都没有跟程郁说话,赵铭译在前面开着车,他很敬业,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飘向后边。到了机场,赵铭译又以最快的速度为他们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将两人送进候机室。
翟雁声端着咖啡往肚子里灌,他忙得要死,只能靠咖啡给自己提神。偶尔余光扫到坐在一旁的程郁,翟雁声会有一种真正发自内心的痛悔,那种感觉好像锋利的刀刮过他已经没有什么弱点的心房,将最后一点真情连根拔起,都说刮骨疗伤,翟雁声现如今只觉得那刀如此不留情面,带起一片模糊的血肉。
翟雁声想,如果不是因为翟宁宁,自己会怎么对待程郁,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如果没有翟宁宁,他或许根本不会撞见今夜这样一幕,或许他就还可以继续自欺欺人一些时日,不至于这么难堪痛苦。
第七十八章
程郁几次想开口跟翟雁声说话,翟雁声都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路途遥远,程郁望着翟雁声,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才发出一个音节,翟雁声便闭着眼睛对程郁说:“有什么话等宁宁做完手术再说。”
程郁便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似的,丧气地坐回去。他知道翟雁声现在根本无心跟他计较这些,否则绝不会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件事。
翟雁声将程郁带到医院,翟宁宁见到程郁非常兴奋,程郁走到翟宁宁的床边,翟宁宁便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连喂她喝水这样的事情都要让程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