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全德,过来听差。”
这位吴公公,正是嘉元帝身边最为得力的太监总管,满宫主子奴才争相巴结地对象。
他能在喜怒无常的嘉元帝身边屹立不倒这么些年,自然有几分本事。此刻被怒气冲冲的主子传召,一张脸上竟没有半点怵色。
鸦青的绣纹衣袍一撩,他利落地跪在嘉元帝的脚边,恭恭敬敬地听主子吩咐。
“朕问你,如今掌管寻银一事的,是谁?”
“回陛下的话,夹金山藏银案照例是三司里的几位大人主审,倒是寻出藏银地一事,是平宁侯卫大人在做。”
“卫枢?”嘉元帝缓缓摩裟着拇指之上的玉石扳指,“进度如何?”
这个后辈话不多,办事一贯让人放心。最重要的是平宁侯府子嗣不兴,这一辈唯独他一个人支撑门户,又没有家族过于势大的隐患。
交由他来办,是很不错。
“陛下您说笑了,这哪是奴才应该知道的?京郊方圆百里之阔,想来暂时没什么消息。”吴全德公事公办道。
这满宫上下,谁人不知这个大内一把手,就是一个油盐不进的性格,一心一意侍奉嘉元帝一人,除了这位主子的吩咐,是谁也不会理睬。
这也是嘉元帝多年如一日信赖他的原因。
对于一个多疑寡恩的帝王来说,没有比像吴全德这般脾气冷硬,难以笼络的奴才更让人放心的了。
“那就再给卫侯拨些人马,无须顾忌京郊那些权贵的脸面,哪怕把京郊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朕把银子找出来。”
“是。”吴全德领旨,正欲退下,有被嘉元帝拦住。
“还有,把那个孽畜宫里侍奉的奴才通通送往慎刑司,朕就不信,偌大一个东宫,各个都像他一般嘴硬。”
“这件事你亲自督促,宁可错杀一千,也决不能放过一个。”
“奴才明白。”吴全德的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子狠劲,他本就是毫不手软的性子。
这些年下来,莫说是几个奴才,就连嫔妃都整治过不少。
自是不会对东宫的这群宫娥太监手下留情。
一套私刑下来,绑在慎刑司狱房里的众人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当下入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找了。
吴全德阴恻恻地坐在雕花大椅上,一张老脸冷得似冰,显然对他们的供述并不满意。
无他,只因拷问之下,这些人非但没有说出有价值的信息,反倒把自己的老底给掀了个干净。
这个说自己是淑贵妃派来的,那个说自己奉永嫔之命……总之林林总总,混出脸面的竟没有一个出身干净的。
绕是吴全德见惯后宫阴私,也不禁暗自感叹,这他妈的是个什么事儿。
太子,哦不,废太子,整个就是宫里的一个靶子,背地里不知道经受了多少明枪暗箭。
如今落得这个下场,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他一贯唯嘉元帝马首是瞻的心思,也不禁想得多了些。
这可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又是长子,可这些年下来,是生生被自己亲爹给逼上了绝路。
而他一个奴才,年纪又老迈,就算此刻还算得用,又怎么免得了被主子给卸磨杀驴?
若是要长保富贵体面,还需早做打算才是……
无人知晓这位大内总管板得像块砖的老脸之下,在想些什么。
只在诸位浑身血淋淋的宫娥太监畏惧的目光之下,他发出了一声冗长的叹息。
鸦青色的袍子无声垂下,他摆摆手示意掌刑太监继续,自个儿去了一间独门独户的牢房。
这间牢房显然比方才那些好上许多,也没了那些血腥可怖的人犯。只有曹双喜一人,被单独关押在这里。
闻声吴全德的脚步,他背对着狱门的身子微微回转,对着吴全德施了一礼:“吴公公,好久不见。”
吴全德一双蛇目轻描淡写地一撩,不咸不淡道:“曹公公何须如此客气?”
他们二人原是同门的师兄弟,皆是自小入宫,由当年的大太监们教导长大。
承蒙主上积德,二人的师父脾气还算不错,不曾苛待过徒弟。
比起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同辈太监,他们着实幸运。
后来老太监染病,一条贱命怎么配得上由太医诊治,硬生生熬了几月还是去了,临死前给两位徒弟安排了前程,要他们守望相助。
吴全德极聪慧,拿一副冷面忠心的模样得了嘉元帝的提拔,刻意同曹双喜划开了距离。
只是此刻四下无人,叫一声久违的师兄弟也不为过。
“师兄为何不曾对我用刑?”都已至穷途末路,曹双喜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脸面。
“咱家自小同你光屁股长大,你若是个用刑便能吐出话的人,早便尝遍了满套酷刑。”
“您总是这样,嘴里不饶人。”曹双喜笑了笑,“我自知躲不过去,只求一个痛快的死法罢了。”
“只是临死之前,还是忍不住多一回嘴。”
“您这些年凭着刚正不阿得了那位青眼,可保不齐那天帝王崩殂,那些您得罪过得人,还不如饿虎扑食一般把您吃个干净?”
他低头揪掉身上的草屑,“还请您早做打算。咱们无根之人,为着一生体面做事,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