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池在心里一思忖,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两方那……可惜且欲言又止的神情,看来两位伯母的娘家,也在盯着这六十亩免赋地啊。
黎池再一看他娘,也是可惜却更加急切的神情……难不成他那素来就与黎家不怎么往来的外公家,就连前几日庆贺他考中秀才都没出席的外公和舅舅们,竟然还悄悄地接触了他娘?
有利益,就有争夺。对于家里的几方人盯着他这免赋地的事,他早就预料到了,也一直觉得不用太放在心上。因为,只要他不愿意,那几方人也只能干看着。
毕竟,就这么一个农家小院,就算各自都有谋算,也不过是针头线脑的小事,连宅斗的最低标准都还够不上。
在爷爷黎镖的眼神下,黎池开口:“大堂哥早已经到了娶妻成家的年纪,河哥哥和湖哥哥虽将精力放在了读书上,但也已经可以开始准备了。甚至就连海哥哥和我,娶妻成家也不过就是再过几年的事情。”
黎池一个虚十三岁的少年,说起堂哥们和他自己的亲事,却显得非常坦然、没有一丁点害羞。而全家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觉得严肃起来说正事的黎池,就应该是这样让人信服的样子。
“然而,我们家现在有什么?几间茅草陋房,二十来亩地,三个、加上小溏子就是四个等着花钱的读书人。要想让哥哥们体面地成家,必然要新建几间房,不然新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也还要购置几十亩地,不然到时候家中添人口了,不多种些粮食就连饭都没得吃的。
因此,那六十亩的免赋地数额,必须要留着,说不定马上我们自家就要用上了。”
一家之主的黎镖:……
奶奶袁氏为主的家中媳妇儿们:……
壮年汉子的三兄弟:……
不说不觉得,一说起来,感觉眼前立即就要多出来好多事情了啊……
在关系到自身或亲近之人的利益时,先前那些各自怀揣着的小心思,立即就被掐灭。
‘自家儿子娶亲成家都还没着落呢,哪还能想着娘家啊?!’
‘自家这么多孙子还等着置办家业后娶亲成家呢,老兄弟伙家里比自家还好过呢,哪里用得上照拂?!’
黎池看着一个个变化的神情,心中很满意。虽然他考中秀才了,可家里并没有陡然变得宽松富裕,还没到可以膨胀的地步,他们还是要努力经营才行。
黎池所说的、来自现实的一记重锤,将全家人心头捶得……可以说非常沉重了。
第37章
第二日一早,黎镖专门到黎槿家里请求他陪黎池去一趟县城。
黎槿答应了黎槿的请求,对族学的学生做了安排:休沐两天,之后就陪黎池一起去往县城。
只是去县城办那几件事的话,有没有大人的陪伴,对黎池来说区别不大,他自己就可以办好。
而黎镖他们之所以请黎槿陪黎池走一趟,一是因为黎槿也在县学读书(只是挂个名罢了),知道县学的情况,让他帮忙办理县学入学事宜,就不用黎池还要摸索着去办。
二是黎池一个人走路不安全。黎水村到县城这段要走两个时辰的路,沿途可说是荒郊野岭,有过野猪、豹子、老虎之类的野兽出没,两个人一起走,无论是在气势上还是胆气上,心里都会感觉安全一些。
两人在中午时候到达了县城,一天是肯定办不完这些事情的,于是两人索性就去黄氏客栈住下了。
两个人开了一间客房,有了一个能整理仪态的地方,两人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衣冠后,又各自吃了一碗汤面,休整过后,这才精神焕发地去往县学。
县学位于城北的一处小丘陵上,地势较县城整体高出不少,颇有一些居高临下、气势开阔的意味。而县学的学舍环境,果真和黎池想象中的差不多……
当然,要比黎水村的族学的学舍要好上很多。
坐北朝南的一长溜的三间青砖黛瓦房,是用来给学生讲学上课的教室。在这一长溜教室的左右斜后方,是收容学生住宿的东舍和西舍。在教室后面十几丈远的地方,还有专门的厨房和茅厕。这就是‘寄宿制学校’的基本配备,也算齐全。
然而,这县学还是前朝留下的,在大燕朝开国安定之后,有过一次大修缮,之后又有几次小修,可以说历史悠久。因此,这县学有着历史沉淀下来的‘气息’,以及历史的‘痕迹’。简言之,就是有些破破烂烂的。
黎槿带着黎池来县学拜访教谕、办理入学事宜,结果扑了个空。问过县学里当值的训导先生之后,才知道教谕近几天都不会到县学来。
所幸黎槿知道教谕在县城的住处,于是又带着黎池找去教谕的家里。
幸运的是,教谕在家。
县学教谕姓黄,是浯阳县本地人,身上功名是举人。中举人后就选官做了浯阳县学的教谕,这么些年来也一直没挪过窝,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意愿如此,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黎槿已经是老秀才了,教谕年纪比他还要大一些,胡须、头发都已经变得雪白。
黄教谕和黎槿算是熟识,见他登门,遂礼貌地接待了他们。
在知道黎槿身后跟着的就是黎池,那个十三岁的‘小三元’时,黄教谕则更加热情了。“这就是传闻中的黎池了?今科临淮府的童生试‘小三元’?长得真是俊秀翩翩,果真传闻不如眼见啊!”
黎池一副受宠若惊状,连忙上前作揖行礼,“学生黎池拜见黄教谕,您刚才所说正是学生。承蒙您夸赞,学生惭愧。”
“谦逊有礼,很好。”黄教谕捋着胡须,赞赏地点点头。
小乡小县里的学生,虽读的是一样的官定版‘四书五经’,也能将书上的礼仪规矩背熟,但平日里用出来时,却不及那些大城和名城中的读书人那样得体自如。归根究底,是见识有限,又礼仪熏陶较少。
但这黎池,行、走、坐、立之间不慌不忙,礼仪规矩无误,且相比有些人做出来的刻意生硬,得体从容这四个字就仿佛是刻在了他骨子里一样,自成一番气度。
黄教谕眼神欣赏地打量了一遍黎池后,继续问:“你们今日来办理入县学事宜,是入住县学正儿八经地上学,还是只挂个名后在家里自学?”
秀才必须要在府学或县学入学,接受教官的月课作业和考校,考核合格才能保留秀才的功名,否则屡次不合格或不入府学或县学的,是要被罢免秀才的功名的。但是像黎槿这样的年纪,又不准备向上考取举人的老秀才,只要在县学挂个名、给一些好处,也就不用接受县学教官的月课和考校了。
这个问题,黎槿示意黎池自己回答。
黎池稍微鞠躬示意后,恭谨地回答:“回黄教谕,学生家中近日事多、且家境窘迫,恐不能入住县学、时常请求先生们指点,很是遗憾。但日后若有哪处不明白的,学生定来寻求教谕及先生们解惑,还望先生们慷慨指点。学生想问,若是日后家中事毕,不知可否再入住县学学习?”
话说得这么委婉,简而言之就是黎池决定只在县学挂个名。然后顺便再说了些漂亮话,表明他还是爱学习的,如果条件允许,他也是想住读的。
“你若以后想入住县学来读书了,给我说一声就好。”
“谢过黄教谕。”黎池当然明白那不止是说一声的事,到时还要交住宿费、伙食费。这些银钱花销,也是他选择在家自学的原因之一。
这之后,黄教谕就将黎池的名字写到了县学的学生名册中去,相当于黎池在县学已有了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