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林哥,”红枣轻声道:“谢谢你!”
红枣是真心感激今日李贵林的好心提醒,不然等媒婆来后,她家还真不知会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闻言李贵林便明白:红枣全知道了!
“这个,红枣,”李贵林尴尬劝道:“这事儿,你也别太责怪你爹。”
“他也不是故意的!”
红枣笑笑没有接话——这一次,算她运气好,有李贵林帮着出主意。但红枣不能保证自己每次都能有这样的运气,所以,她必须得让她爹长些记性。
红枣明明笑得和往日一样温和无害,但李贵林还是从红枣坚持的沉默中读出了拒绝意味。
“红枣,”李贵林还待再劝,不想却被红枣出言打断。
“贵林哥,”红枣轻声问道:“你今早过来我家,族长知道吗?”
李贵林……
红枣仔细审视李贵林的表情,然后轻轻笑道:“贵林哥,你真是一个好人!”
被发好人卡的李贵林……
李贵林不敢再劝,他直觉红枣啥都知道——她不只知道她爹醉酒给她订婚的事,而且还由此推想到了他爹的乐见其成。
红枣年岁虽小,李贵林想:但这心思却不是一般的通透成稳——比如寻常女孩儿若是听到被爹醉酒后许婚的事,不是都该自艾自怜哭成一个泪人嘛?而待听说夫家是谢家那样的人家,又立转欣喜若狂吗?
偏红枣就能镇定地和他站在一处,似看别人事情一样地冷眼旁观事件后续不说,还能联想到他爹可能有的态度——这一份心性,可哪里是个寻常孩子所能有的?就是一般的大人,也没她这份淡定。
比如他爹、二爷爷、三爷爷,都那么大岁数了,这几天还不是为这桩婚事焦虑得寝食难安?即便是他,在刚听说谢尚温文尔雅,并无残疾,不也以为这是桩极好的婚事吗?
所以,李贵林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其实,谢大爷看重的就是红枣的这份荣辱不惊的心性吧?
如此再关联上谢大爷当时击掌前借醉说的那些话,李贵林瞬间豁然开朗——谢大爷这是取中了红枣的聪慧,所以不顾两家门第间的差距,上赶着要娶红枣进门按宗妇教养呢!
“红枣,”李贵林禁不住问道:“你知道谢家吗?”
红枣听出了李贵林话中的试探意味,想了想然后低声却坚定地说道:“我不裹脚!”
李贵林默。
客堂后墙立了好一会儿,红枣方才看到她爹李满囤陪着一个穿红挂绿头插大红绒花的老妇走了过来。
初始单看穿着打扮,红枣以为来人就是高庄村里的祝媒婆,但待人走近,红枣看清对方的脸后方才知道不是祝媒婆——来人比祝媒婆富态年轻,红枣听到她爹招呼对方进屋时称呼她为“洪媒婆”。
雉水城里有好几个媒婆,洪媒婆只是其中一个,且还不是最出名的那一个。但架不住她属相好啊,几个媒婆中独她属龙——和谢尚和红枣的猴鼠属相,三合!
洪媒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谢家大房大少爷的婚事有天会莫名着落在自己头上,故而自昨晚被人领进谢府见过传说中的谢大爷和谢大奶奶,然后又得了两匹红绿绸子和两锭银子家去后,洪媒婆房屋炕桌上的油灯就整亮了一夜——洪媒婆搁炕上躺不了一会儿就要坐起来翻腾两匹绸子和两锭银子细看,然后欢喜——感觉自己成为雉水城第一媒婆,指日可待!
这现实比做梦还美,洪媒婆以实际行动表示:她现很不用睡觉!
今早城门一开,洪媒婆就寻了相熟的车把式载她往李满囤家来了!
客堂坐下,洪媒婆不过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便一反常态地抢先开了言。
“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放下茶碗洪媒婆笑逐颜开地和李满囤笑道:“大喜啊!”
李满囤也附和笑道:“怪不得早起就听到喜鹊叫,原来这好事是应在洪媒婆身上!”
洪媒婆为李满囤捧得得意,高兴说道:“我来可不就是好事儿?李老爷,你和东城的谢大爷是好朋友,他家的家私不用我说,您也知道那绝对是咱雉水城的头一份儿,没人敢比!”
“所以我今儿就只说他家的公子。谢大爷偌大家私,膝下却至今只一位公子。谢公子今年十一岁,人样子,李老爷您一定也见过,那长得可真是跟玉娃娃似的没得挑。”
“谢家书香门第,子孙个个都读书识字,而谢大爷这位公子,作为谢家的长房嫡孙,自幼更是就教养在谢老太爷身边,所以这学问品行,不用说,一准都是好的……”
虽然洪媒婆认为李满囤不会拒绝谢家的婚事——只要她一提,对方一准地就得应。
但她自己却激动于这件大喜事而无法自拔,所以当下便使出浑身解数把谢尚往死里夸,直夸得那谢尚天上少有地上无——恨不能她来替了红枣出嫁!
听着屋内洪媒婆的天花乱坠一样的夸奖,李贵林注视着红枣平静无波的面庞,禁不住再一次的悄声问道:“红枣,你真……”
红枣侧脸打断李贵林的话,再一次坚定说道:“贵林哥,我真不裹脚!”
李贵林……
直说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后,洪媒婆方停下对谢尚的夸奖,端起茶杯喝了半碗茶,然后开始夸红枣。
“李老爷,”洪媒婆说道:“谢大爷和您是通家之好,素知您家小姐生得是花容月貌赛似那月里嫦娥,荆钗布裙难掩那天姿国色……”
洪媒婆就一市井妇人。她平素与人说媒时夸男方原就只有家财万贯、使奴唤俾、吃喝不愁几个词来回倒腾,夸女方则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赛西施、羞嫦娥等城隍庙戏台听来的唱词。
先前夸谢家时这洪媒婆因为自身就住城里,平素听多了谢家的传闻轶事,且昨晚又思了一夜,故而遣词造句还算得当。
但现在轮到夸红枣了,这洪媒婆一下子便就显了原形——她每日里走街串巷,先前虽曾听说过李满囤,知道他去岁突然发了笔横财成了地主,也知他当时还没儿子,膝下只一个女儿,但对于李满囤这个女儿的其他却是一无所知——城里这许多适龄女孩儿的婚事她都关心不过来,又哪里会留意一个乡下土财主家还未长成的小丫头。
所以当下洪媒婆就只能惯常的死吹红枣生得好,把西子貂蝉昭君贵妃轮篇地往红枣身上套——不想这一招歪打正着却挠到了李满囤这个女儿吹的痒处。
这李满囤原就觉得这天下女子除了年画上的四大美人外再无人能比他家红枣生的好。现他听得洪媒婆不要钱地夸红枣的美貌压西施赛貂蝉不觉就想起红枣炕头挂的《四大美人》条幅还是他给买的,当即便就有些飘飘然——李满囤觉得自己特会养女儿,简直不能更棒!
“哈哈,洪媒婆,”李满囤大笑道:“你这话说得太对了,我这闺女可不就是花容月貌长得好嘛!”
洪媒婆……
洪媒婆说媒几十年还是生平第一次见识到女方家人大言不惭地夸口自家姑娘的容貌——一般人这时候不是都该委婉表示媒婆您过奖了,其实我家姑娘人美心更美,以方便她转言夸赞姑娘品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