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庄村人的日子虽说又穷又苦,一言难尽,且孩子们也没有《未成年人法案》保护,但现实里红枣还真没见过平白无故弄死孩子的事——比如她奶都恨死她爹娘和她姑了,但分家前却也只敢用多派活少给饭这种方式磋磨,并不敢拿刀动枪地直接打杀。
所以红枣做梦也想不到李玉凤那点事的后果竟会是填塘。
闻言李满囤和李桃花双双看向了红枣。
对上红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李满囤心里的气莫名就减了。
虽然二房的李玉凤是咎由自取,有什么下场都是该的。李满囤暗想: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家红枣人小福厚,没得因为玉凤伤了福德!
“红枣,”李满囤道:“今儿玉凤阻你的事因会带累一族姑娘的名声,原是该受族规处置的。但现在只要咱们都不往外说,别人不能知道,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咱们吃饭吧,啊,吃饭!”
说着话,李满囤率先抓起筷子重新端起了饭碗——红枣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李满囤暗想:她听了这话自当知晓这填塘不是好事。如此,她知道这么多也就够了。
待往后红枣出了门,减了与满仓家的来往,如此不叫红枣再见到李玉凤倒也罢了!
李桃花则想着红枣年岁还小,且往后是谢家的宗妇,礼法往后都有她婆母教,故而也跟着坐下来端碗。
红枣见状眨眨眼,心里明白她爹怕吓到她,才做如此说。
于是红枣也重新端起碗,心里则想着:族长性格婆妈,并不是个狠人,但凡她爹这个苦主不上门告状,多半也会睁眼闭眼地放过李玉凤吧!
还在申时的时候明霞院正院上房门开,云氏午睡起身,开始理事,静谧了一个午晌的庭院瞬间人来人往,喧嚣起来。
周旺则领了一众小厮挑了新打的井水进了明霞院的西院,然后把一桶桶井水完全地倾倒在喜棚内被天上毒日头蒸得滚烫的木头桌椅上——冰凉的井水流淌过平滑入境的油漆桌面瀑布似地倾落到桌椅下的青砖地面上,打出团团的水汽来。
如此来回三趟,周旺和小厮们都汗湿了衣裳,而两个喜棚内的桌椅和砖地上的暑热,却完全地降了下来。
然后,周旺又带小厮从冰窖搬来大块的冰放入冰鉴,如此不一会儿,喜棚内就连空气都清凉下来。
接着小厮们又拿来抹布开始擦拭桌椅,周旺则拿了剪刀巡视喜棚里的盆栽。
三伏天里没有牡丹芍药之类的名花,唯一正当时的月季因为有刺的缘故又被谢子安明令禁用在谢家一切喜庆宴席之上,故而现喜棚内摆的只有米兰、珠兰这两样香花和长春花、绣球这两种开得热闹喜庆的草本花卉。
似绣球倒也罢了,这花号称“无尽夏”,一个大花球可以从初夏一直开到深秋,但似长春花,这花虽名长春,一年到头花开不断,但实则却是要日日修剪——早起花匠虽已查过一拨,但周旺不放心,就担心被大管家谢福巡视看到一朵败花,故而便拿了剪刀来一盆盆再次瞧过。
周旺领着小厮忙碌的时候,谢家的家戏班子“咏春班”班主谢文华也领了一群小厮在院里余下的空地上搭戏台。
谢家人口太多,一年到头差不多天天都有人过生日,故而干脆地就家养了个戏班子,日常演些诸如《麻姑献寿》、《满床芴》、《鸾凤和鸣》之类的贺寿、结婚、升官发财的吉祥戏文。
如此精心准备,不过一个时辰,周旺、谢文华等人就备好了宴席的场所。
临近酉时的时候,谢福来了。
谢福亲拿块白抹布一气走擦了十张桌子,没擦到一粒灰和一滴水,方才作罢。然后谢福又依样拭了牌匾,看了花草冰鉴,最后方点头道:“可以了!”
至此,周旺方放心下来,领了跟他干活的小厮出了内院,然后自回家洗澡换衣,再回来帮着收礼迎客。
周旺领人一走,云氏也领了人来了。
谢福陪云氏四下看了一圈,云氏见一切妥当,方才放心地回了上房,而谢福则站到了明霞院大门口迎客。
刚一会儿的工夫,院门外谢福带来的小厮已抬了张案桌放到明霞院的影壁后给一起来的两个账房摆笔墨纸砚,准备收礼记账!
酉时刚过一刻,谢子安的三个弟弟谢子平、谢子俊、谢子美便就领了妻儿奉了他们的母亲吕氏来了。
谢福一见赶紧拱手迎了上去。
“小人见过太太、三爷、四爷、五爷!”
谢福虽是奴仆,但因是谢子安的亲信,吕氏也给他面子,当下亲问道:“福管家,怎么大爷已经来了吗?”
谢福也笑回道:“回太太的话,大爷和尚哥儿现去五福院请老太爷去了,得一会儿才来!”
谢子安从不耐烦等人——确切地说,谢子安以为偌大一个谢家,除了他爷和他爹外,没人配让他迎来送往。故而,即便他自家请客,他也都以接他爷为借口不迎客!
“现家里就大奶奶在。刚您来时,就有人给大奶奶送信去了,想必大奶奶一会儿就来!”
话语间,云氏果领人接了出来——虽然看不上吕氏这个继婆婆,但该有的面子情,云氏也不会一点不给!
何况男人和儿子都已躲出去了,她若再不露面,也未免太不像话!
两下里见面问好,云氏把吕氏和三个妯娌以及几个女孩儿迎进了女眷的喜棚。
而谢子平兄弟等人则被谢福请进了男宾喜棚。
喜棚内坐定,谢福让人上了茶水点心,谢文华对面瞧见,赶紧地呈送来戏单给谢子平点戏。
一旁的谢子美看那戏单子是全新的大红洒金贴子,便以为排了新戏,高兴地探头一瞧,瞧到熟悉的《鸾凤和鸣》、《凤求凰》、《满床芴》之类,禁不住撇了嘴,嘲笑道:“华班头,怎么尚哥儿结亲,你们咏春班也不排两部新戏庆贺庆贺,还只管拿演了几十年的戏码来唬弄,像话吗?”
谢文华恭敬拱手道:“回五爷的话,这戏单子都是大爷亲选的吉祥戏文,小人不敢自专!”
谢子美……
谢子平随手点了单子排位第一的《鸾凤和鸣》后把单子还给谢文华,让他下去安排。
等一刻戏台开了锣,谢福告罪出去迎客,谢子平方才埋怨道:“谢文华就是谢福的一条狗,你跟他多话干啥?”
谢子美不服反问道:“可是三哥,既然是一样的戏单子,刚你干啥还要装模作样地看那么久?”
谢子平默了,谢子俊却“噗”地笑了出来。
“我猜三哥,”谢子俊笑道:“一准是忘了自己先前每出戏具体看多少回了——这寻不出最少的那出,便就又只能从头来了!”
闻言谢子平也撑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