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长子李满囤轻描淡写地跟自己为失陪告罪说要引谢尚去主院,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引着谢尚离开,李高地心中失望异常。
虽然风俗里新郎迎娶一般只给岳父岳母敬茶,李高地想:但岳祖父母同座受礼也是有的。长子若是敬重自己,自当请自己一同去主院受礼,偏现在长子邀都不邀一声,可见他跟自己有多见外!
不自觉地,李高地叹了一口长气。
埋头吃蛋茶的李春山听到李高地的叹气,眼皮抬都没抬。
让你偏心,李春山心里恨道:放着好日子不过,没事闹分家,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晚了!这牛过了河拖尾巴能拖回来吗?
李贵金进到喜棚看到李贵林立刻走了过来。
“贵林哥,”李贵金把一包帕子包着的小银锭塞给李贵林:“你和兴和的开门钱。”
李贵林笑笑没有推脱。
李丰收瞧见悄声问儿子:“贵林,刚贵金给你的是啥?”
“开门钱。”
“哦!”李丰收点点头,没再多说,但心里却在合计:看形状可不大像铜钱,倒像是银锭。这谢家大富,只看先前的出手,这开门钱给银锭只怕也是有的。
自大定至今不过二十天,他们三房人都得了谢家绝大的好处——比如他们三家都准备拿谢老太爷给贵林、兴和、贵银、贵雨、贵祥、贵富等孩子的见面礼都在城里各他们各置一个小宅,租钱就用来补贴他们念书的束脩或者家用……
谢福带着小厮跟李满囤和谢尚行到昨儿谢子安亲自看定的地方后便铺上红毡给抬了一路的轿夫们落轿——新娘的鞋不能沾娘家的泥,花轿也是一样。
轿子落地,轿门打开。李满囤看到花轿里坐着的谢允思立便拿出早先准备好的一对装有金银元宝的荷包给他,把他请下了轿。
陆虎、田树林、田谷雨和程小乐四个陪嫁小厮主院出来上前接过谢家小厮手里的红灯笼——接下来到红枣上轿,将由他们四个来照轿,即不允许人触碰轿子,以免冲撞。
程小喜则提了装了昨儿谢子安送来的公鸡和李满囤家现最漂亮的芦花母鸡的篮子站在轿子前。
从今天起,这两只鸡就不是普通鸡了,得叫“鸳鸯鸡”。它们将脱离挨刀下锅的命运,进到谢家享受寿终正寝地鸡生。
安排好花轿,李满囤领着谢尚同洪媒婆去主院,谢允思则同着谢福轿夫等回到客堂。
看到谢允思和轿夫等回来,吹打们便开始吹演“催妆曲”……
余庄头招待轿夫等去喜棚坐席,同时又安排张丙等人给谢允思和谢福送蛋茶。
看到谢尚踏进主院,喧嚣的主院瞬间安静——院里的女人们多没见过如此俊俏的少年。
高庄村虽就在谢家村对面,且谢尚一年四节常骑马回谢家村祭祖,但因村里女人几乎从不出村的缘故,她们中少有人见过谢尚。
家就在村口的郭氏她娘看到谢尚却禁不住“咦?”了一声,忽地想起一桩往事……
郭氏就挨她娘站着,当下听到不觉一愣,心说:她娘这是想起了啥?
堂屋长案上红烛高烧,众人鸦雀无声地看着李满囤和王氏分坐在长案前八仙桌两边的太师椅上接受谢尚敬茶。
因还没有拜堂——红枣还没拜过公婆,眼下谢尚敬茶就不用下跪。
“岳父,请喝茶!”谢尚躬身把一盏新茶递到李满囤手上。
李满囤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然后便掏出一对装着小金元宝的荷包递给谢尚道:“尚儿,庸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朱子解曰‘夫妇,人伦之至亲至密者也’。”
“尚儿,今日你既迎娶我闺女红枣为妻,那我便以朱子这句赠你,望你和红枣往后琴瑟调和,亲密无间!”
过去几天李满囤为准备今儿这几句话就没少翻书,故而当下说出来,竟自觉自己颇有学问。
谢尚没想到他庄户出身的岳父李满囤会在这个时候给他讲《中庸》和《朱子》,而且讲得还挺应景。
古语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谢尚暗想:他岳父能知道《中庸》,即便是为了附庸风雅,那也是花了心思的附庸风雅,在他也挺不容易的。
心念转过,谢尚拱手道:“小婿谨遵岳父教诲!”
从桂香端着的托盘里再端一碗茶敬给王氏。王氏喝茶后也拿出一对荷包给谢尚道:“尚儿,自古女子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红枣的终身往后就都依靠你了。”
“如此我便盼着你对红枣以礼相待,夫妻两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看到男人为今儿的讲话翻书准备,王氏自然也不敢怠慢——她也想在一众宾客前给人落个知书识礼的好印象。
王氏文化水平太低,至今一本《千字文》都没能念下来,根本看不了其他书。于是王氏便私下拿最近李满囤常念叨的“夫妻之道”跟红枣请教圣人教诲。
红枣猜到她娘请教背后的用意,然后便毫不犹豫地遵照自己的私心给她娘讲了一通“夫妻之道在于礼”。
夫妻之道的最高境界当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白头如初见”了,但这境界太高,古往今来就没什么人做到——就是再美好的童话,也都不敢写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后的生活日常。
所以刚她爹说的“至亲至密”,红枣只能当成一句老父亲的祝福。现实里红枣以为她和谢尚两个能在这段各取所需婚姻的存续期间相互尊敬、以礼相待、善始善终就好,然后在这个基础上若能再求同存异,携手并进,共同发展,达成1+1>2的双赢成就便是圆满,就是成功。
红枣教了她娘王氏“以礼相待”、“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几个词,但她没想她娘会给她发挥出“出嫁从夫”、“终身依靠”这样的封建女德来——一时在隔壁卧房听,红枣也是无奈,心说她娘这思想难转的。
于氏立在屋角,看着上座的李满囤和王氏接受谢尚的敬茶,禁不住再次为去岁的分家而懊悔——如果没有分家,于氏想那她作为老太太,现在和老头子在人前必是有一把椅子的。
明明都已经煎熬了三十年,偏却坏事在这最后一年。
可叫她如何甘心?
再想到今儿老头子没得谢少爷的敬茶,家去后一准又将寻她的不是,于氏真正感觉头疼!
郭氏艳羡地看着王氏,心说谢尚这个女婿真正是叫王家的给寻着了——无论家世还是人才都是顶尖,红枣真不是一般的好命!
玉凤的女婿若——,想起女儿,郭氏低头看向身旁的李玉凤,立便看到她毫不避讳直视谢尚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