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安最擅长的画的是美人。
谢子安不愿儿子谢尚步他的后尘,误了前程。他现教谢尚画的都是花鸟——即便不再画美人,但谢子安依旧还是喜欢浓彩重抹灵动鲜活的生命,一如他自已畅快酣漓的人生。
谢尚虽没画过人脸,但在书房见多了谢子安早年画的美人图,且又画过许多鸟头,当下寥寥数笔勾出来的一个圈瞧着便就比红枣画的一笔圆更似个人头。
红枣……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红枣不过看谢尚画了几笔,就知道自己刚刚托大了。
“尚哥儿,”红枣肯定道:“你学过画画!”
“嗯!”谢尚提着笔拿画鸟雀长翎毛的笔法给人脸周围绘制头发,随口应道:“跟爹学的!”
谢子安?红枣眨眨眼,心想原来谢尚会画,是家学渊源!
红枣想想又问:“那你会弹琴不会?”
“嗯!”
“下棋呢?”
……
东拉西扯间谢尚画好了图,红枣一见谢尚放下毛笔,不待他发问便立刻拍手夸赞道:“尚哥儿,你画得真好!”
“比我画得还好!”
与其听谢尚的自吹自擂,红枣暗想:那还不如她先夸了,如此也算结个善缘——横竖谢尚的画确实比她画的好,她实话实说,也不算谄媚。
俗话说“光光打九九,不打加一”。意思便是做人要留有余地,不能得理不饶人。
谢尚眼见红枣跟自己服了软,便就不好意思再贬低红枣的画来聊以自夸——何况,谢尚暗想:这画图的主意原本还是红枣给想的。
红枣画画是不行,但她的主意却是极好的。
瞧他现画的这四幅图画,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这干发帽怎么用!
“好不好,”谢尚竭力淡定回道:“明儿一早呈给爹娘和老太爷就知道了!”
红枣……
一张纸上两幅四格画,谢尚将纸对折裁开,拿出自画的一张交给彩画道:“拿出去给显荣,让他安排人在明儿早饭前拿红纸画了和匣子数对应的图来!”
对于剩下的半张画,谢尚然后也交给彩画道:“这张也拿给显荣,让他收起来!”
红枣听李满囤讲过要敬惜字纸,知道这世人和她前世的古人一样看重文字,不要的字纸都要送到城里的崇文社焚烧。
不过她家穷,平时练字多是以水代墨,偶尔写张字纸,她爹娘也都当宝贝一样收着,压根舍不得烧。
红枣知道谢尚平时在屋写字的纸,即便写废不要的也都由显荣给收着。
红枣看谢尚连她的随笔画也收,不觉好奇问道:“尚哥儿,我这画是不是会送到崇文社去烧?”
“崇文社?”谢尚挥退彩画,转身笑道:“红枣,你知道崇文社?”
红枣点头道:“我听我爹讲过!”
对着红枣扑闪的眼睛,谢尚笑道:“崇文社是孔庙的下设,是给城里一般人焚烧字纸的所在。”
“咱们家花园就有惜字亭,焚烧字纸倒是不必去崇文社!”
“花园就有?”红枣惊喜了:“那我能去烧吗?”
前世旅游景点虽有不少的惜字塔,惜字亭,但作为古迹,已不许一般人焚烧字纸,故而红枣先只听导游给讲过古人烧字纸的仪式,但并没有实际亲身体验过。
“自古能知化丙者,于今便是识丁人。”谢尚点头道:“花园里的惜字亭,原就是爹为太奶奶修的。”
“太奶奶因听东城外白衣庵的尼姑讲经时说人读书好能得功名都是宿慧。”
“红枣,宿慧你懂吧,就是前世,再前世等许多世积累下来的智慧。”
红枣着急知道下文,赶紧点头道:“宿慧,我懂,尚哥儿,然后呢?”
“然后太奶奶就跟爹可惜说她是个女身,即便这辈子做了许多功德,下辈子或能得投个男胎,但这世睁眼瞎,下辈子怕也没啥宿慧,不能读书识字考功名。”
红枣……
“爹听了就说这有什么难的?他就叫人搁花园假山顶修了这个亭子,然后把自己历年留存的文章和诗作都给太奶奶,让太奶奶搁亭子的火炉里烧了。然后把字纸灰挖起来拿红纸包了存起来给太奶奶将来做陪葬。”
“太奶奶很安慰,往后初一十五都来亭子给造字先师苍颉公和文昌帝君的神位上香……”
红枣默声听谢尚讲故事,心里想着谢尚太奶奶一辈子的遭遇,忍不住感慨:她太奶奶虽说一辈子所遇非人,婚姻不幸,但却是养了个好孙子,舍得把自己的心血珍藏给她烧——如此她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
没想到她公公竟然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红枣,”谢尚话锋一转转回到红枣身上:“你生有宿慧,读书写字都快于常人。前生一准是个大学问家。”
红枣没想到谢尚讲个他家花园惜纸亭的来历,都还能扯上自己,而且还是前世,一时间便有些怔愣。
她上辈子,红枣想:算不是有学问,但当声知识分子却是能的!
谢尚道:“佛经上说:‘人身难得,智慧难得’。”
“红枣,你这世因为你我间累劫的缘分而生为女身,与我为妻——这辈子虽说不能科举出仕,但于这累世积来的智慧,却还得好生珍惜。”
“你刚这副画,画技虽是寻常,但能画出便已是智,所以我先替你好好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