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真答应去了。
显真到陈玉铺子的时候,陈玉已上了铺板,正准备做晚饭。
开门看到显真,陈玉颇为高兴:“显真,你怎么来了?是我表妹打发你的吗?”
必是张乙告诉的,陈玉心说:他就知道张乙这人不只机灵,而且重情谊——现在看,果然没错!
显真看看身后已经空下来的街道,问道:“表少爷,能进去说吗?”
进得屋内,显真方冷然道:“表少爷,张乙今早因为替您传话被大奶奶打了板子。”
显真的话完全出乎了陈玉的意外,他脸上的笑僵住了。
不过陈玉很快反驳道:“不可能!张乙昨儿还说他今儿是要去府城的!”
显真一点儿都没谎话被人戳穿的狼狈。他神色不动道:“大奶奶手底下十几二十个小厮,能去府城的又不只张乙一个。”
陈玉没词了——他听他舅提过好几回说红枣身边的小厮添人了。他舅还是谢家的小厮教养的好,个个读书识字,不是他庄里的庄仆多是睁眼瞎。
显真继续道:“大奶奶嗔张乙多事,发落了他后又打发小人来给表少爷送两本《大诰》。”
“大奶奶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大诰》里不乏举业有成但因不修德行、不重人伦、矫言伪行、贪婪成性而家破人亡的案例。”
“圣人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大奶奶请表少爷观书自照,从此修身养德,谨言慎行,不要再行无谓之事,以免惹祸上身,害人害己,为氏族蒙羞,招父母长辈伤心,不忠不孝,遗臭万年!”
陈玉呆住……
看陈玉两眼呆滞,并不接自己递上的匣子,显真奚落道:“表少爷,上回小人托表少爷大表少爷捎匣子,表少爷倒是接得飞快,怎么今儿小人真来给表少爷送匣子,表少爷反倒不接了?”
“表少爷,您瞧清楚了,这才是大奶奶给您的匣子!”
陈玉虽是庄户出身,但这几年也都是养尊处优,出入称爷。
陈玉何尝受过显真这样的嘲讽,当即气得炸肺,指着显真怒骂道:“小人!小人!”
“我表妹素来温言淑行,即便是送《大诰》于我,也必不会说这样刁钻恶毒的话!”
“你这个刁奴竟敢矫改主人言辞,居心险恶!”
“嗤——”显真极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表少爷说的是,小人确是一个小人。”
“但小人虽身为小人,却尤记得圣人‘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的教诲,一向谨言慎行,并没有妄言胡行,更不敢欺主背主。”
“反倒是表少爷您读圣贤书,却能当着长辈的面矫言说我们大奶奶给您送《四书纲要》呢!”
“明明当日小人送匣子时跟您说得清楚,那是给您亲哥,大表少爷的匣子——小人至今还想不明白您如何能在将把您亲哥的东西据为己有后还显耀于人前,甚至还显到我们大奶奶这个原主跟前来了呢?”
“表少爷,您这样做可是叫我们大奶奶怎么想您?知道内情的我们大爷怎么想您?似小人这样跑腿办差的仆从又怎么想您?”
一盆凉水迎头兜下,陈玉终于明白那日套近乎言辞的不妥——竟然招红枣、她女婿、甚至仆从都在质疑他的人品。
俗话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陈玉暗想:他得红枣所托给他哥捎东西,结果东西捎过去了,他却跑来告诉红枣他收了东西——天,他怎么会干这样的蠢事?
陈玉懊悔得想拿头撞墙——陈玉瞬间还想到红枣那日的话可能并不是如他娘所言只是为了自保,而是真的对他生气!
那日他一开口犯的并不只“娘家人跟出嫁女讨东西”一个错——他真是自己把自己给蠢死了!
看到陈玉的失魂落魄,显真终觉得有点解气。
什么玩意?显真心说:就这种思路还想跟他们大奶奶讨《五经纲要》考科举?
这是有多看不起科举?
似他这样的去做官,那还不得天天被御史台弹劾?
看陈玉一直不接匣子,显真便把匣子放在了堂屋的饭桌上,然后抱拳道:“表少爷,小人奉命把东西送到,现在告辞。”
陈玉心知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叫道:“显真,你等等!”
“显真,”陈玉艰难道:“请你替我告诉你们大奶奶就说《四书纲要》我次日就拿给了我哥,并不曾据为所有!”
“我现手里的这本是我哥抄给我的!”
当着下人把自己说过的话再吞回去,陈玉实不是一般的难堪。
但比起面子,陈玉以为还是让红枣知道他并没有负她所托更为重要。
显真心说:这是还没死心呢!
“表少爷,”显真诧异问道:“您既然早就把书带到,那日为什么又要那么讲呢?”
“那天我就是随口一说,就是想套个近乎。”
陈玉一鼓作气地讲出了真相。
横竖这回丢人丢大了,陈玉破罐子破摔地想:也不再差这一点半点了。
“套近乎?”显真的脸瞬间落了下来,责问道:“表少爷,您这又是随口一说吗?”
“表少爷,您请恕小人直言,您这话可不妥当,小人并不敢传。”
“我们大奶奶志洁行芳,待人以礼,从不跟人套近乎,更不会对外男假以辞色!”
听到外男两个字,陈玉不由想起昨儿张乙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然后便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他又说错话了!
“表少爷,”显真看着陈玉脸色变化凉凉补刀道:“您看您开口即错,不怪我们大奶奶要送《大诰》给您作言行鉴照,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