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来了通电话,是门口的铃声,李嗣走去接听,应了单音就下楼要去开门。段豫奇心想八成是宅配什么的,拿了一旁摇控换频道看了下门口监视器。说到这监视器也是花李嗣不少钱,段豫奇当初还想不过就是间鬼屋,有必要吗?
可事实证明它的好处,就拿前几天的事来说,有个少妇带着一双儿女来吃早餐,两个小孩在店里追跑,被艾莉劝回位置后,小孩拿酱料罐玩,洒得儿童椅上都是,还把碗摔破,李嗣出面请他们赔偿损毁物品并离开,少妇开始破口大骂。李嗣的脾气很好,段豫奇从来没见过他兇任何人,也没见过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处理事情,那时也一样,李嗣只是没有表情的指了指店内一隅的监视器,少妇就憋着闷气闭嘴付钱了。
「唔!」电视萤幕跳出门口某支监视器影像,画面黑黑白白的,很多杂讯,是坏了?他听见楼下开门时会有的音乐,跟着跑下楼看,李嗣开了门请张姍进屋里。张姍被某种不太妙的东西笼罩,段豫奇几乎看不清楚她这个人的轮廓,只知道她好像病了,不时掩嘴咳嗽,还会压抑打嗝的声音,走路也像在飘,彷彿随时会晕倒。
「她怎么了?」段豫奇关心道。
李嗣扶着张姍要往一楼隔间去,他回说:「她不太舒服,过来休息一下。」
段豫奇知道那不是普通生病,可是基于以往经验他不敢乱讲话,也没有贸然靠近,只是想了想跟他们说:「去医院看过医生了?要不要顺便去庙里走走,附近有城隍庙跟土地公庙。再不然也有个小教堂。」
他们还没走进小房间,张姍勉强抬起脸看段豫奇,她的面目在他看来已经很模糊,就像要被那股力量吞噬一样。她想道谢,顿了半晌却问:「你是不是感应得到什么?」
李嗣若有所思,不等他们谈完直接拉着张姍进一楼房间,段豫奇紧张跟过去看,门没锁,李嗣只斜瞥他一眼就看着张姍说:「这次缠得比较兇,你忍耐一下。」李嗣讲完就拿张姍放在这儿的其中一小瓶精油滴了几滴,空间里都是香茅的味道,他涂在手心之后开始抓张姍的手臂,像推拿一样抓揉。
段豫奇呆掉了,他看见李嗣从她身上剥下那些普通人肉眼看不到的不明物,而且像打极一样拨揉搓合,把它们浓缩变小,张姍的形象逐渐清晰,气色转好,也不再盗汗,两眼缓缓恢復精神。
李嗣手里捏着像果冻一样纯黑色水滴状的东西,大约婴儿拳头大,再淡淡扫了眼门口的段豫奇,捏着它晃了晃,确认段豫奇的视线不由自主追着它跑,肯定道:「你看得到。」
段豫奇僵在那里动不了,他觉得李嗣一下子变得很陌生,看他的眼神一点温度也没有,像在看路上被压扁晒乾的死老鼠。是张姍一贯温柔的话音把他拉回来,张姍说:「段先生不用害怕,李嗣他只是在帮我祓除咒念之类的东西。」
她说完用手拍了下李嗣的手,李嗣立刻扬起嘴角,笑得比平常还要和善亲切跟房客说:「吓到你了吧。因为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跟麻烦,所以一般不会和别人提到这些事,我是指我跟别人有一点不同的地方。」
张姍斜睨李嗣,对段豫奇招手道:「关门,先进来坐着讲吧。」
她拿出随身提袋里的保温瓶倒水喝,李嗣脸上仍掛着那副细框眼镜和笑容,只不过在段豫奇看来已经显得很虚假。张姍说:「既然都是怪咖,我们就开门见山,重新自我介绍吧。我是个修行人,有一位导师,不过只有做梦的时候那位导师才会出现教我东西,但我不喜欢这件事,因为那个所谓指导灵的傢伙每次出现都没有好事。我的直觉和灵感算是强的,兴趣是算命、占卜,也会和同道一起交流,研究灵修、灵疗。李嗣,该你了。」
李嗣盯着桌面,抬眼看她,视线飘向段豫奇,简短道:「我吃祂们。」
段豫奇觉得此刻的李嗣非常诡异,甚至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尤其是对方带着假面的笑容说「我吃祂们」,哪门子的自我介绍?
张姍一手抚脸,翻白眼吐气道:「你不要这么懒好不好。算了,还是我来。李嗣他呢,他吃灵,应该说只要是人世间没有躯壳形象的东西,其他次元的能量,他都能吃掉。不过你不必想得这么猎奇,嗯……,对,就把他当成一棵大树吧。会吸收肥料、水,转换成其他形式循环代谢的树。吃那些东西呢,跟进行光合作用一样。之前这屋子周边浮游灵体也全都是李嗣净化的,祂们就相当于二氧化碳那样。」
段豫奇忍不住吐嘈:「树也有不进光合作用的时候,房东先生不光合作用的时候吃什么?」
「吃普通的食物。」李嗣自己回答,句尾附上两声「呵呵」。
段豫奇受不了的吐口气,他说:「你这是假笑吧。既然都这样就不必掩饰了,原本该怎样就怎样吧,不然我反而觉得有诡。」
李嗣闻言即刻褪下所有表情,木着一张脸看张姍:「他说的。我也觉得装正常人多此一举。」
张姍撇嘴,她跟段豫奇解释:「他也不是自己想这样,因为这傢伙天生有缺陷,就是缺乏感情,不过他观察力不错,能做出比较正常的反应,所以能融入社会。也就是创造角色去融入吧,像搞笑艺人有个一贯的路线,李嗣也有李嗣这角色的设定。虽然我觉得令人不舒服,咳,不过也没办法。你还是说说你自己吧,段先生。」
段豫奇窘了下,偷瞄几眼瘫着脸的李嗣,李嗣也回瞅他,眼里没有半点波动,这让他有点不舒服,但这种情况下直接走人也怪,搓了搓手组织言语,片刻后他说:「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偶尔能看到一些不是人也不是动植物的东西。小时候没觉得奇怪,后来才发现别人看到的世界跟我不太一样,像是颱风天的时候,有很像鱼但绝对不是鱼的东西在天空的云里游、应该说那是飞吧。还有,走路的时候觉得皮肤沾到东西,发现是蜘蛛丝或虫的丝,可是我不是站在树下,而是在毫无遮蔽物的大空地。等红灯的时候,路边格子状的水沟盖里满满都是眼珠。教会的十字架上停着怪鸟,出国旅游时在音乐盒里发现跟指甲片大小差不多,正在睡觉的小人。不一定是见鬼,但我也讲不出那是什么。」
他停下来喘口气,补充道:「因为没影响过生活,只要继续理所当然的无视他们就好。不过,一旦是看到鬼,或形象越鲜明的东西,通常就越麻烦。我直觉是这样,所以会避开。这是我第一次跟人讲这些。」
张姍听完灵光一现,兴味道:「真像是活在山海经的世界里。」
李嗣:「……」
段豫奇:「……」
张姍:「啊?」
李嗣:「可不是嘛。」他盯住段豫奇,意味深远讲了这么一句话。
后来张姍聊起她与李嗣结识的过程,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张姍在夜市摆摊算命,李嗣临时兴起想去砸她招牌。不过李嗣只是挑衅,并没有实质上找碴,张姍就记下这个人,再后来张姍在梦里和指导灵一起修行,处理了几件自己和客人的麻烦事件,没想到有次她处理不来,指导灵就指示她去找一个人帮忙,那个人就是李嗣。
段豫奇插话:「你那次是俗称的卡到阴?」
张姍哼一声:「我们这行都有自己的保护措施,哪会轻易卡阴。」
「那就是中邪?」
她一脸耻辱的敷衍:「差不多啦。」她以眼神指了下李嗣说:「我也给他介绍一些雇客,总之有什么难缠的东西、需要除掉的咒力怨念还是乱七八糟的,都交给他吃就对了。跟吸尘器一样。」
段豫奇蹙眉:「讲得跟回收场一样。」
李嗣眼神里有淡淡的不满:「刚才不是说大树吗?」
「啊!」段豫奇忽然拍桌站起来:「学长,我学长他今天来过,我看他身上有东西,房东先生你……」他看李嗣眼神好像有点冷漠不爽,明明是这么瘫的脸,但他还是把「帮忙吃一下」的话吞回去了。
张姍关心问:「你学长呢?严重不严重?」
段豫奇摇头:「他说他出国找高人解决,顺便躲一下给他下东西的人。」他也关心回问张姍的情况,张姍面有难色看向李嗣。
「我们目标太大,所以被盯上了。」李嗣像个npc一样讲话,而且还是有bug不会把话讲清楚的那种。
段豫奇只好再问:「被谁盯上?」
充当翻译员的张姍拨了下她的捲发,替李嗣代言:「还不确定,可能是同行,也可能是覬覦这块地的人。都说神前庙后不宜居住,是因为佔着龙穴的庙周围的气也比较极端,尤其是庙后的鬼尾阴气特别重。这块地却恰好有个特殊情况,李嗣说它以前是灵地,后来好像风水秘穴被破,但还残存灵气,屋宅空了之后就有非常多灵来抢佔地盘,为的就是要争地修炼。其实庙的周边容易聚阴也是因为祂们想抢功德、沾光的意思。这是我跟道教的朋友现学现卖的,我自己也是觉得这里不错,可是要不是有李嗣净化过的话,我也不会靠近,免得阴气重的东西像水一样被我这块海绵吸上来。
我这回就是错信了人,以为是客户,抵达约定地的时候中了招,结果是敌人偽装成客户算计我,骗我去某个邪门的山岗。那里平常看都很好,山灵水秀这样,可是一旦起雾就会变化,阳变阴,等不到客户来,害我差点被坑死。」
李嗣看段豫奇似懂非懂的,简略解释:「就跟潮汐相似,没有定向,但大体还是有规律,只是没接触的人不会留意。张姍逃到这里来,带着水里的阴湿邪气,就这个。」他刚才已经把邪物装进特殊处理过的小玻璃瓶里。
段豫奇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怪不得刚才隐约也嗅到怪味,一种带湿气的臭味。现在剩香茅的气味,所以忘了这事。他问李嗣:「你会吃掉它吗?」
李嗣把瓶子推向张姍说:「你自己解决吧。」
「咦──不吃吗?」张姍拿起皮夹:「我多付你两千啊。」
「我不是吸尘器,也不是回收场。」李嗣漠然回应,他在罢工。
段豫奇沉吟:「那我住这里不是也很危险?我会不会被连累啊?」
李嗣看着他,没有挽留的意思,只说:「退租的话,按契约会扣押金。你想搬也没关係,不勉强。」
张姍劝说:「别搬走嘛。多个人多个照应,而且你已经住过这边,不惜被扣押金搬走不是显得很古怪吗?就算现在搬,如果真的有人盯上你也不会简单放过你。因为你可能知道这块地的什么嘛。」
「我什么都不知道!」段豫奇叫道。
「这块地出过灵物,利于修炼。」张姍强调。
李嗣补枪:「现在你知道了。」
段豫奇:「……」